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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个人咖啡》序章

现在的我,手里的汤匙正胡乱搅拌着浮在咖啡上的奶晕。

金属与马克杯的瓷缘合奏出没有章法的敲击声。叮叮叮当,当叮当叮。

就好象我现在的心情,没有节奏,却很想表达些什么。


明明就像经年累月的拼图游戏,不管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有多少,持之以恒, 总是能逐一捡拾回来,砌成原来完整的样貌。总会到那一刻的。

然而我还是很激动。

因为我发现,记忆的拼图不是死的。

记忆是逐渐累加,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于是碎片一直拼凑不完。

一边要努力回忆起旧的部份,一边,又要把握正渐渐成为我生命的那一部份。

属于他的拼图,却是我所看过,最简单,最没有修饰,最直接了当的。

玩过拼图的人都知道,复杂的图形反而容易掌握,因为每一块都那么特异,很

快就能知晓它应放置的坐标。

但越是简单的图形,例如蔚蓝的天空、茵茵绿地,却往往是最难拼成的。

因为每一片都太朴直,太单纯,许久都不会明白上一块跟下一块之间的关系。

还有跟自己的联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补充氧气,勇气。

还有醇厚的咖啡香。

然后我要说一个故事。

一本书至少要有一个故事镶在里头,如果想要畅销,那个故事最好是关于爱情。

告诉人们什么叫爱情、如何去爱、怎么被爱,或是正经八百地定义什么才叫真 正的幸福、靠山会倒靠人会老幸福还是靠自己最好等。

但我不确定这个故事什么时候开始。如果你期待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本爱情小说的话。

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惶恐。

或许直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故事才会开始,但那已经是一种奢求。

或许故事永远不会发芽。

只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在事情的一开始就意会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

而我只有在真正了解自己之后,才能体会自己所追寻的幸福长得什么模样。

但在知道曾将自己温柔包围住的东西后,我可能,再也找不到那片拼图了。

《等一个人咖啡》(1)等一个人咖啡店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谁跟谁坐在一起,其实早就在问题形成之前就已经注定好了不是吗?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所有的答案都在问题形成前,就已经清楚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幸运的,故事的起点很有趣。

因为这个起点是个有趣的人,阿不思。

阿不思,是我生平认识的第一个拉子的绰号,取自哈利波特里魔法学校的校长<阿不思邓不利多>之名。至于她为什么要自暴自弃、拿一个垂垂老矣的白胡子死老头当作自己的绰号,她从来没说,我

也从来没想过要问。

阿不思留了一头帅气到不行的短发,是我在咖啡店的工作伙伴,也是早我半年进店打工的前辈,在这之前她在台中顶顶有名的欧舍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阿不思常常叫我小妹,却不让我叫她大姊,她说被叫大姐很恶心,叫她阿不思就可以了。

我们打工的这间咖啡店位于清华大学对面夜市巷子底,有个浪漫的名字,叫”等一个人”。因为实在太浪漫了,所以当时才刚刚升高三的我才会在暑假害羞地进了”等一个人”,递上我几乎空白、只有姓名跟家里电话号码的履历表。

身为前辈的阿不思有个特异功能,只要是咖啡,价目表上有的或没有的,甚至是客人开玩笑信口胡诌的,阿不思都能神色自若地将咖啡调出来。这点许多老客户、邻近清华大学、交通大学、光复中学的学生都再清楚不过,所以阿不思常常得面临无聊人士的突击考试。

记得上个月,晚上七点。

“小姐......我......我要一杯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特调咖啡。”一个高中男生在柜台前嗫嚅说道,脸上都是尴尬的斜线与汗水。

长沙发座位上的五、六个显然是同党的高中生们轰然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我也阿不思的身旁笑岔了气。

阿不思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位大概是猜拳猜输的高中生,慢慢开口:”要几分熟?”

那位被推派出来捣乱的高中男生表情很震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特调咖啡,你到底要几分熟?要几杯?”阿不思几乎没有表情,不愧是个冷面笑匠。

“我......我要五分熟?六杯谢谢。”高中男生汗流浃背,不知如何是好。

后面的无聊同党笑得更大声了。

然而阿不思五分钟后,便将六杯加了一大堆烤洋葱的炭烧黑咖啡端到那群无聊高中生的桌上,那群高中生呆呆地看着阿不思。

“是洋葱,我加了洋葱。”阿不思冷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到柜台,留下那六个高中生愕然的表情,然后又是一阵大爆笑。

然后是上上个礼拜日,下午两点。

“小姐,我要一杯苏门达腊麝香猫咖啡。”一个穿著深色西装,抽着雪茄的肥肚子中年男子故意说道。

他是店里出了名的无聊客人,每个月都要来乱点一次,我们都私下叫它”乱点王”。不过乱点王这次点的苏门答腊麝香猫咖啡可是真有其物,而且索费不赀。

老板娘曾经跟我提过,那种咖啡豆是位于苏门答腊特产的一种”活生生的”、叫做”麝香猫”的猫在吃掉某种特殊咖啡豆后所排的粪便烘制而成,因为这种猫体内的腺体分泌物含有特殊香气,所以烘培出的粪便有种浓郁的巧克力香,但麝香猫越来越稀有,因此它们的粪便可是全年全球产量不到一百磅的珍品,在日本食粪饕客的炒作之下,一杯竟要卖九百块以上。

这么稀有,我们这种小店当然没有管道订到货,也压根没想过去订。

“啧,那种咖啡好贵啊,先生要是想喝有浓浓巧克力香的咖啡,点热可可咖啡或巧克力脆片拿铁就可以了,在这种冷冷的天气里也是一级棒的享受喔。”

我有些窘迫,赶紧笑容满面地推荐一杯只要五十块钱的热可可咖啡、或七十元的巧克力脆片拿铁。

年轻的店老板娘自顾自坐在柜台前的位子上,恍若无事地翻着她的壹周刊,没有帮我解围的意思。

“叫你们家的阿不思出来,我要喝苏门答腊麝香猫咖啡!”乱点王嘿嘿嘿怪笑,摇晃着手中的钞票,说:”老子有的是钱。”

我看着自以为幽默的乱点王叹息。

唉,谁都看得出来肚子赘了一圈肉的乱点王想泡阿不思,可惜他不晓得阿不思 是个只喜欢女生的拉子,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终于阿不思拿着拖把出现了,冷冷问明了乱点王要的奢侈品后,转身走进厨房,捧了正在吃面包的镇店店猫”阿苦”出来,放在柜台上。

“苏门答腊要大便的话,大概还要三十分钟,加上烘培也要三十分钟,再加上冲泡十分钟,总共是一小时又十分,先生你要等吗?”阿不思指着店猫阿苦。

阿苦的嘴里还咬着法国面包,表情痴呆地抖抖屁股。

“阿不思妳少来这套,这只猫我也认识的,叫阿苦啊!”乱点王愣了一下。

阿不思捧着阿苦的肚子,望向坐在柜台看杂志的老板娘。

“唉,阿苦死了,这只猫是我们新养的,叫苏门答腊。”老板娘头也不抬,淡淡说完继续看她的八卦杂志。乱点王瞪大眼睛。

“苏门答腊只是他的名字,他全名叫苏门答腊·麝香。”我忍住笑意,一脸正经地说。

乱点王瞪着无辜被改了名字的阿苦,阿苦打了个臭臭的哈欠。

“一个小时又十分,等不等?”阿不思冷漠地看着乱点王。

最后乱点王点了杯巧克力脆片拿铁外带,就恨恨落荒而逃了。

我无法克制地在店里哈哈大笑,但阿不思跟老板娘则酷酷地继续她们原本正在做的事,好象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真是搞笑界的最佳拍檔。

不过,阿苦就比较倒霉了,他从此被改了名字,就叫苏门答腊·麝香,简称苏门答腊,好应付以后类似的胡闹要求。

这个故事,就从这间有趣的”等一个人”咖啡店开始吧。

2000年,9月,那时我已经在店里试聘了一个暑假,进入高三下学期。

周杰伦刚刚发了他生平第一张同名专辑,没没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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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妳好厉害,要是我根本就没办法应付那些无聊男子的无聊要求。”

我练习用手工打奶泡,这样的奶泡比较温和顺口。

“小妹,只要妳待的够久,妳也能够调出世界上所有存在跟不存在的咖啡。” 阿不思清洗着上面画着史奴比的可爱瓷杯,事不关己地继续说道:”至于能不能喝就不是妳的责任

了,是那些无聊的人的事。”

“说的也是。”我又笑了起来,默背桌上英文课本里的第一课单字。手里的奶泡器继续翻搅着。

开学一个星期了,我还在调适一面晚上打工一面准备考大学这种”让同学听起来很帅气”的高中女生生活。

目前为止我自认这样的生活很有规划、朝气蓬勃,不像一般高中生放学后必须去补习班继续上学时没打完的瞌睡、传还没传完的悄悄话纸条,或是去烟雾弥漫的网咖跟虚拟世界里的怪物抢夺霹雳无敌大宝剑或根本不能用的金币等等。

在香香的咖啡店打工,可以学到调煮咖啡的各种知识和品味,跟冷面笑匠阿不思共事,向深不可测的幽默年轻老板娘学习她自己发明的人生哲学,这才是健康的课后生涯。偶而有同学来店里捧场,我也可以穿著白色的围裙,像个小公主端出自己冲调的咖啡、跟淋上心型焦糖的热松饼放在他们眼前,有种”看吧,我就是比妳们还要独立喔!”的虚荣感。

“对了,妳不去补习却来这里打工,妳家里都不会骂吗?”

阿不思将所有的杯子都清洗完毕,快十点半了,店也快打烊了。

“不会呀,虽然我爸反对,不过我已经跟我妈讲好了,如果我的月考全校排名没有退步的话,我就可以在这里赚零用钱不必去无聊的补习班啰。补习班好无聊,去补习班还不是在传纸条,不然就是一些自以为很帅的臭男生想跟女生”做朋友”,真的是小说看太多。”我说,故意将”做朋友”加重语气。

高中女生讨厌男生,天经地义。

唯有他例外。

“那妳回去以后,洗个澡,多读一点书再睡觉吧。”阿不思。

“超酷的阿不思怎么会比我自己还担心学校功课?”我吐舌。

“我可不想过两个月后,还要重新训练新伙伴。”阿不思酷酷地笑道。

阿不思将最后一个瓷杯收拾好,看着墙上的钟,十点二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打烊。

但是今天,一整天,老板娘的”老板娘每日分享”特调咖啡一杯都没卖出去。

所以,老板娘还在等一个人。

店里已没有客人,老板娘独自坐在柚木小圆桌旁,赤着脚盘坐在白色的绒布沙发椅上看书。

小圆桌上,只有两只干净的空咖啡杯。

“还有五分钟。”阿不思将白色围裙脱掉折好,点了只烟。

只有在快下班、店里没客人的时候,阿不思才会抽上一根烟。

她总是若有所思等着铁门拉下,然后去找她还在念大学的女友吃宵夜。

“他一定会来的。”我说,趴在柜台上喝着刚刚打好的奶泡。

老板娘抬头,看着我笑笑。她也知道的。

那个人不管白天工作多么忙碌,晚上如何狂风暴雨,就算新竹突然刮起龙卷风、下雪、落下冰雹,他也会尽一切可能赶到,喝她亲手调制的、一天只与一个人分享的、口味永远不确定的单品咖啡。然后与她聊聊。

虽然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因为老板娘的故事,同样尚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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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片乳酪蛋糕,你们谁把它带回家吃吧,不然太可惜了。”

老板娘指着透明柜台里卖剩的小蛋糕,常有的事。

“我减肥。”阿不思举手,将烟熄掉,转身准备将铁门拉下。


所以我就高高兴兴将新鲜的乳酪蛋糕用纸盒装好,打算带回去让累了一天的老爸老妈当宵夜,他们一定会很开心恰恰好生了个懂事的女儿恰恰好在咖啡店里打工。

回家时,我骑着单车,停在对面就是清华大学的红绿灯前。

清大夜市前的红绿灯很有名,因为这些大学生、研究生、甚至教授与讲师,都把高高悬在光复路上的天桥当作空气,将交通警察的指挥跟哨子哔哔声当作闯红灯的参考,个个见缝插针跑过车水马龙的大街。

我怀疑我上了大学后,是不是也会将交通安全守则忘得一乾二净。

话又说回来,每天上班下班,都看着那些勇敢的大学生奋不顾身闯越马路,他们嘻嘻笑笑的样子是在补习班那种兢兢业业的荒谬氛围里难以一见的。

上大学一定是种近乎魔法的生命过程,会让死气沉沉的高中生脱胎换骨。

像我这样的阳光女孩有权力决定要不要穿裙子上学,男生也不再只是会打篮球跟打电动。

隔了一条街,还有三百三十一天,然后前方就是大学生活。

我很向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因此,虽然我几乎每天都会往咖啡店报到、提早学习独立与体验人生,但我每天总是温书、做参考书上的练习题到两点多才睡觉。

四个多钟头后,六点五十起床,睡眼惺忪地晃到竹女参加数不尽的晨间小考,游魂一样写完考卷。不过我的成绩跟隔了一条街又三百三十一天的大学,显然还有一段尚待努力的距离。

绿灯了。

我一边在脑海里练习英文作文,今晚的题目是”If I were a president”,于是我胡乱想着我要如何改造台湾,一边往家的方向骑车前进。

脚踏车在坑坑洞洞的马路上登登登登摇晃,我小心翼翼保持平衡,免得挂在把手上塑料袋里的几片乳酪蛋糕摔在地上。

又称”风城”的新竹,入夜,风格外的大。

光复路部份路段是些微下坡,夜风迎面而来,我的双脚居然有些吃力,几乎要倒退骑了,原本充满英文成语的大脑渐渐无法思考,索性哼起张学友的”想和妳再去吹吹风”应景应景。

我奋力踩着踏板,老旧的脚踏车爬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回到位于市中心圆环旁的家里时已经十一点,我也香汗淋漓。

我想过不久我就会锻炼出一双坚忍不拔的萝卜腿。

撑开拉到一半的铁门,家里的空气一直飘着淡淡的檀香。

小客厅的电视上演着乱七八糟的叩应节目,爸妈那年纪最喜欢看的政治肥皂剧。

“爸,老板娘今天又请客喔!”我将蛋糕放在桌上。

“哇,这很贵呴?”老爸掀开纸盒说道。

“对呀,赚到了。”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楼。

“哥哥在洗澡!妳先去念书,他洗完了会去叫妳!”爸在楼梯口大声说道。

爸爸一辈子都在开车。

年轻时开过怪手、起重机、推土机,后来结婚后存了点钱,就买了台裕隆牌小速利开起出租车来;生下我之后几年,那台小速利被超速的卡车撞出一个大凹洞,逃过一命的老爸索性卖掉几乎报废的出租车、跑去开一路跟二路公车。

“好象没听说过开公车会被撞死的。”他这么解释,一开又是好几年。

“哥很烦耶,那么晚了才洗!”我经过浴室外面时故意大声喊道。

我讨厌念书的时候全身臭摸摸的,会让我精神无法集中。

浴室的门微微打开,缝里露出一颗湿答答的大脑袋

“臭死了~什么东西挡在门口那么臭啊~~”然后又缩了进去。

我真想一脚朝这颗大脑袋踢下去。

我只有一个哥哥,没有姊姊妹妹或弟弟。

听说当哥哥的都很会照顾妹妹、保护妹妹,但这只是不切实际的谣传。

我家的这位二十岁笨蛋男生只会欺负我,跟我抢浴室、争马桶、趁我在洗澡时在门外发出尖尖细细又牵丝的声音装鬼吓我,甚至跟瓜分我一半的房间长达十七年。

这个心智年龄不够资格二十岁的男生叫做李丰名,目前正在中华大学念建筑系大三,立志将来要当建筑师。但他的可爱小妹我估计以他用功的程度、扣掉排在他书柜上的漫画长度、然后再乘上他贫弱的智商,这位叫李丰名的志气青年多半只能当个苦力工头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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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书包挂在衣架上,拿出数学参考书一题一题按部就班解决排列组合的问题。

我的数学在班上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还没洗澡的我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加上许多排列组合的题目个个充满可恶的陷阱跟不明确的题意,十分钟内我一连错了五题。

“真怪耶,什么七个女生八个男生坐在一个圆桌上吃年夜饭,但玛丽跟约翰两个人彼此

在生气所以不能做在一起,而彼德跟汤姆两人感情很好一定要坐在一块,请问这十五个人有几种坐法?”我杵着下巴,有些不甘不愿。

这种问题真的很奇怪,不知道是哪个没社会知识的数学家恶作剧发明的。

既然玛丽跟约翰彼此生厌不坐在一起、彼德跟汤姆非坐在一起不可,那么其它十一个人难道谁跟谁坐就会都没关系吗?

就算某甲不讨厌某乙,不见得某甲就愿意坐在某乙身旁,也或许某甲心底偷偷喜欢着某丙,所以尽其所能要坐到某丙身边啊!

更可能的是,十五个人围成圆桌坐在一块吃东西,或许大家都是贪吃鬼,都以想办法坐在离自己最喜欢的菜最近的位置为优先考量,所以题目里应该详加规定菜色的内容跟个人的喜好供解题者参考才是,不然一昧瞎猜也不是办法。

不管多少个人围成一个圆桌,不论是吃东西或是纯聊天,都有一定的规则跟潜藏的人际关系埋在底下,所以问题的答案其实限制重重,纯解题实在穷极无聊。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谁跟谁坐在一起,其实早就在问题形成之前就已经注定好了不是吗?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所有的答案都在问题形成前,就已经清楚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所以,这种问题实在非常无聊,对人生一点加分的能力都没有。”

但我清楚我继续抱持这种”务实”的想法的话,我没有一题能解得出来,于是认份地翻开下一页,尝试解出下一个没有社会常识的题目。

然后哥哥头顶着浴巾开门进来。

“臭死人了,快去洗澡。”哥哥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起吹风机嗡嗡嗡吹头发。

“等一下,我解完这一题再去。”我咬着笔杆,铅笔末的橡皮擦被我咬歪了。

身为班上数学神童的我可不能倒在排列组合的狙击下。

我家很小,于是我跟哥哥从小就挤在一个房间,本来以为哥哥上大学后我就可以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不料哥哥考上了同样位于新竹的中华大学,为了省钱跟欺负我,哥哥没有搬出去租屋,还是一如往常窝在家里,将他没有药救的幼稚继续传染给我。

现在我那笨蛋哥哥正赤着上身打哈欠,拿着吹风机用热气嗡嗡翁攻击我的后脑。

“你真的很无聊耶,难怪交不到女朋友。”我感觉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呵呵,交不到女朋友还轮不到我。”哥哥笑的很白痴。

“是吗?怎么有人大学念了两年,结果交不到半个女朋友?”我吐槽。

虽然我知道哥哥忙打工跟疯社团,没机会认识瞎了眼兼没有品味的女生。

“亲爱的小妹,如果我真的要追女生,唉,什么系花校花哪朵花不让我手到擒来?只是配得上我的女孩还没出现,现在身边的笨女生都跟妳一样不够亮眼,叫哥哥我怎么追得下手?”哥哥自恋地说。

“我拭目以待。”我说,将头发拨正,继续解着”鸡兔同笼”的生态危机问题。

哥哥沾了一点发胶抹在头上,然后将头发搓成一个难看到连鸡都想逃跑的鸡窝,站在半身镜前自以为是的怪笑。

看来大学不只制造出一张张笑脸,还制造出无懈可击的笨蛋。

“说到交不到女朋友,嘿嘿,我今天在社团活动时听到一个超好笑的真人真事,说给妳听。”哥哥对着镜子说。每天晚上哥哥都会说一两件上学的新鲜事。

“有一种东西,叫做数学,数学需要专心致志。”我正经地说。

其实我对哥哥口中任何有关大学的事都很有兴趣,好象身入其境,提早念了向往的大学似的。

“那个清大,妳知道吧?”哥哥将吹风机的电线缠起来,躺在床上,

“知道啊,我就在清大夜市里打工,你耍白痴啊?”我说,心不在焉看着题目里的抽象又没有虚假的鸡跟兔。

“呵,今天我们一票人去清大,跟他们的溜冰社讨论分配期中教学的学校。”哥说,踢着看着吊在床头上的直排轮溜冰鞋。

“什么是期中教学?”我转头。

“就是去“国中”啊高中啊推广直排轮,哎,还不是要拍照片当作社团活动记录,一年一度的社团评鉴时就可以当资料啊,方便申请经费咩猪头。”哥的鼻子喷气。

“继续说。”我转着笔。

“我们去他们的溜冰练习场一边吃鲁味一边聊啊,本来很正经的,但他马的竟然让我遇到一个倒霉界的奇才,他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好象叫阿土?又好象叫阿杜?”哥哥陷入自言自语。

“不管他叫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啊?”我提醒哥好好把话说完。

“呴,妳算数学不专心呴!”哥哥好象戳破了我的大秘密,不知在得意什么。

“你真的很幼稚耶死大学生,请把那位倒霉界奇葩的丰功伟业讲给我听,不要故意吊我胃口,谢谢。”我偷看参考书上的解答,将解题方法默背下来。

“就叫他阿土吧,阿土他是清大溜冰社的,大三了,但以前没看过他,今天他们大三的社长在介绍他们社员给我们认识时,场面超爆笑,害我真的把一颗卤蛋从嘴里喷了出来。”哥哥的大脚轻轻踢着直排轮,一本正经模仿清大溜冰社社长的语气,拍拍身旁的空气,说:”这位是我们的新社员,叫阿土,他最大的特色就是......他交往一年半的女友在去年这个时候,被一个女同性恋给追走了!至今单身,万年诚征女友中!”然后不断拍手夸张地大笑,缺氧到脸都红了。

我听了也觉得挺好笑。

一个堂堂男子汉被这样介绍,这位叫阿土的可怜虫大概颜面扫地了吧。

“然后我们就你一言我一句,问他是不是那里翘不起来啊、还是小时候那里被保龄球K到歪掉啊、还有人提供猛打第四台广告专治举而不坚坚而不久的建华中医诊所的电话给他,要他好好把那里举起来,真的是超级爆笑!”哥哥好不容易停止住笑,说:”不过阿土先生只是搔搔头不知如何是好,一点都不生气,好象对这种场面已经免疫了,哈哈哈,真的是很有肚量的一个笨蛋啊!”

“说不定清大的社长只是开个玩笑吧?就算是真的,那个被拉子追走的女生也许也是个女同性恋,只是她本来不知道而已吧?”我忍不住说,哥哥猛摇头。

“喔NO~我可不这么认为,后来一个清大的丑女私下告诉我,说阿土是她念核子工程系的同班同学,阿土的糗事她可是一清二楚,阿土那个女友可是从他高三就开始交往了,后来阿土念很别口的清大工程与系统科学系,女的念交大管科,两个学校根本就黏在一起,所以感情交往也应该理所当然的很顺利啊,哈!妙就妙在这点,那个女生居然在上大学后被一个女同性恋给追走,害得那个阿土被这个大笑话给诅咒,每次出去联谊、别人介绍他时,这个大笑话就会被重新翻出来提一次,提到阿土颜面神经都痲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又开始大笑。

我也笑了,虽然女朋友被拉子横刀夺爱的阿土先生,实在是条不折不扣的丧气蛋,应该掬一把同情泪而不是捧着肚子大笑。

但有个广告说,能吻的时候就不要说话。我想,能笑的时候还是不要哭吧。

“阿土先生才大三吧,好可怜,我想他还要被笑两年整?”我吃吃发笑。

“不只不只,不管阿土再怎么努力改变形象,大学必修三学分:课业、社团、爱情,阿土他在爱情这一项已经注定拿零分了。”哥哥又开始大笑了。

“为什么?”我不懂。

“阿土不只丢尽了脸,那个丑女还说,阿土的男子气忾已经被这个大笑话给剥夺光光啰,妳想想,女友被女同性恋抢走,那代表阿土在命根子的表现上实在是很不man啊!所以阿土的自信心也是一路下滑,长期跌停板,跌到破底啰!”

哥哥打开床头灯,随手抽了一本漫画,打开。

也没错,一个没有自信的男生是没办法对喜欢的女生展开行动的。

况且也没有女生会喜欢没有自信的男生,那就像收留无家可归兼爱流鼻涕的无助小弟弟。

“我只能说,大学里什么人、什么故事都有啊。”我说,将参考书阖上。

阿土先生,替你默哀一分钟。

《等一个人咖啡》(2)那一个人,泽于

但这辈子能有多少次心跳加速、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时刻?
我没谈过恋爱,但我知道,
一个对爱情有信仰的人,应该珍惜每一次心动的时刻,
然后勇敢追寻下一次、再下一次、然后再下一次。

然后故事的镜头回到咖啡店。

或许是因为店名实在很浪漫的关系,所以容易吸引到个性浪漫、或容易让人产生浪漫联想的人。如果乱点王跟那群爱嬉闹的高中生不算的话。

我喜欢的人就坐在距离我不到五步的地方。


等一个人咖啡店,晚上八点半,紫色的小木桌上,两杯他点的拿铁。

一杯给他自己,一杯给他女友。

他的名字叫泽于。

杨泽于。

“所以呢?”他女友。

“所以我这个周末要去高雄租税杯,实在没办法陪你参加同学会,你也知道我去年差一点点就是最佳辩士了,今年的题目很有意思,我又是社长必须带队......”

泽于慢条斯理地说。

他的女友兼我的情敌,却一副不能谅解的神情,咖啡一口都没喝。

我假装在附近擦玻璃,其实是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在二十六次的偷听过程中,我也认识了泽于。

泽于是交大资科系三年级、辩论社的社长。

他什么都大大的,除了那只扁扁、镜片偏灰的眼镜。

眼睛大大,手掌大大,穿著大大的十二号鞋子,身材大大、大到一百八十二公分,我惦起脚尖正好将头放在他暖和的胸口,多么的天生一对。

泽于偶而会到店里翻翻商业杂志消磨时光,或是捧着他的笔记型计算机打报告。

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坐在固定的角落,看固定的几本杂志,点固定的肯亚咖啡。

只有在与他女友一齐来的时候,泽于才会点她最爱的拿铁。大大的贴心。

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无法掩饰我的魂不守舍,以及嘴角的欢愉,一整个晚上的心情都会很好很好。

虽然我只跟他说过一次话。

“真的很抱歉。”他连大大的眼睛都在委曲求全。

“我不管,你上个月就答应我要一起参加我的高中同学会,怎么可以不守信用?”他女友噘着嘴。

哼,要是我就会让他去。

辩论比赛可是聪明绝顶的人种的集散地啊,怎么可以拦着才怀洋溢的他?

“抱歉,都是我不好,比赛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你瞧,我一个辩论社社长都说不过你,输的哑口无言,只有不停道歉的份......”泽于一直说。

野蛮女友终于有点像样的笑容。

唉,吵个架该有多好,虽然只是个高三生的我也不敢期待什么。

反复擦着玻璃,看着玻璃上泽于的映影,我回忆起第一天看见泽于的情景。

跟所有浪漫小说的开头一样,那天,大雨天。

我第一天上班。

*************

叮咚~

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门口,不慌不忙收着伞,即使他的裤管跟鞋子都已经湿透了。

“啊,好象金城武!”我心中暗道,观察着我第一个顾客。

他走了过来,鞋子因为湿掉发出吱吱声响,略微方形的脸庞加上碰到鼻头的浏海像极了金城武。靠在柜台上,与我之间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小姐,我要一杯肯亚。”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微笑,就像熟客发现新店员那样的笑。

“肯亚?”我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老板娘。

当时我还不知道肯亚居然是一种咖啡名,而不是非洲的不文之地。但阿不思三分钟前出去银行办事,这下可麻烦了。

“之前的小姐刚刚出去,可要等一会。”老板娘慵懒地坐在柜台前看书。

“那在肯亚之前,随便给我一杯热的东西吧。”他点点头,改口。

他坐在身边有个大玻璃的角落,不久从背包里拿出当时还很稀有的笔记型计算机。

“老板娘,我什么都不会耶,你教教我吧?”我细声问老板娘。

老板娘伸手,在我的耳朵上轻轻弹了一下。

“随便给他一杯热的东西就好啦?他刚刚不是说了吗?”

老板娘似笑非笑,她一定没看见我脸上的七条斜线。

于是我只好偷偷在柜台后面,将一些名称不明的咖啡豆丢进磨豆机里胡乱搅一搅,直接冲热水后再用汤匙搅一搅,小心翼翼捧着味道很香但颜色不对的咖啡,走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我将热咖啡放在他面前,嘴巴微微打开。

“你......你忘记过滤了吧?”他笑的很可爱,但这一笑我可窘毙了。

咖啡渣渣有的悲伤地沉在马克杯底,有的哀怨地浮在咖啡上。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是我第一次上班,什么都还没学会,所以......”

我的耳根子在发烫,真想坐时光机回到一分钟前。

“没关系,但是......可不可以给我一杯热水或热茶就好?”

他看着发出沉重怨念的咖啡笑道。

我当然赶紧点头,匆匆将乱七八糟的怪东西捧回柜台倒掉,热了杯白开水给他。

老板娘偷偷在笑,真是的。

半小时后,救星阿不思终于回来了,他的桌上中也终于有杯像样的肯亚。

散发浓烈香气的肯亚。

我也莫名其妙的,在短短的交谈中,喜欢上了跟肯亚一样浓烈芬芳的他。

**********

玻璃实在被我反复擦到就像根本不存在那样完美,我只好开始拖地。

“如果我拿到最佳辨士,我一定在致词时好好感谢你啰。”

他捧起拿铁,就像捧着女友的手那般体贴细致,喝着。

“这算什么好好补偿啊?我要你写三十封可爱的道歉信一一寄给我的同学,解释你为什么不能来参加我的同学会。”他女友装可爱嗔道。

但其实一点都不可爱,这种要求就像辛丑条约一样糟糕,根本就是想炫耀她有个体贴到家的男友。所以泽于皱起了眉头。

“拒绝她吧,告诉她这样很不成熟。”

我心想,用拖把轻轻碰了泽于的鞋子一下,当作是精神上的鼓励。

“好,但是得等我比赛完了才有时间。”泽于歪着头想了想,终于开口。

“怎么可以,道歉信当然要在同学会之前就寄给我的同学啊?你不知道事后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吗?”她女友坚决地摇摇头。

我一边拖地一边快气炸了,怎么会有这种野蛮女友?

真是凤凰叼着喇叭花。

“那好吧,把你高中同学的住址写在纸上,明天拿给我,我后天就去寄。”

泽于苦笑,笑的很有绅士风度。

我快昏倒。

他们俩后来聊到一年后准备研究所考试的事情,我就没兴趣听了,在柜台后心烦意乱背世界地理。

不久,泽于的野蛮女友先走,只见泽于松了一口气,拿出他那台肥大的笔记型计算机放在小圆桌上,开始打字。

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冲了一杯肯亚咖啡(这是我冲的最好的咖啡),深呼吸,看了看老板娘。

老板娘正迷上做姜饼屋,只是用眼神示意随便我怎么做。

阿不思打了个哈欠,推推红色胶框眼镜,她也没意见。

于是我捧着肯亚咖啡,走到泽于的身边,有些慌张地坐了下来。

“请你喝的。”我说,小心翼翼将肯亚咖啡推到泽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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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喜欢喝肯亚?”泽于有些惊讶,但随即点头称谢。

“当然知道,因为你自己一个人来的时候,只会点一杯肯亚,最多再一块小蛋糕,不记得也记得了。”我尽量笑的温柔婉约。

泽于拿起马克杯,笑笑喝着我亲手调制的肯亚。


“你真是个观察敏锐的人。”泽于。

“这应该是夸奖?还是在笑我。”我笑。

“当作聊天的起头,彼此认识的起点吧。”泽于笑的很从容。

他真是个善于沟通的人,不愧是辩论社的社长。

“那敏锐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要坐在角落吗?”

泽于拋出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指着地上,他笔记型计算机的变压器,笑笑。泽于也笑了。

有时泽于会在店里待上两、三个小时,手指像弹钢琴般在键盘上飞舞。

他坐在角落,是因为角落的位置底下有个插座可以无限制供电,让他指舞不停。

“你果然很敏锐。”泽于赞许。

“不,你的问题不需要敏锐的人才能解得出。”我摇头。

“喔?”泽于。

“只要留一点心就会注意到啊。”我。

“原来如此,你很留心我?”泽于笑。

我的脸大概红了来,我从手掌的温度就可以知道。

“真失礼。”我突然变得很有家教。

“对方辩友,我看不出你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呢。”他正经八百地说:“在这个充满商业逻辑的社会里,在一家咖啡店能不被当作一个陌生的消费者,其实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我想起了法兰克福批判学派的大师马库思,写的“单向度的人”,那是我们三民主义课的课外读物。

“所以应该轮到我请你一杯咖啡?茶?还是热白开水?”他笑,笑的很认真。

“那天真的很抱歉,我刚刚上班什么都还不会,只能让你喝没有味道的热开水。”我吐吐舌头:“别那么记恨啊。”

“我才没有记恨,开水也有口味,热就是它的味道。”他道谢:

“所以我一定要请你喝杯东西。”

“哪有客人在店里请店员喝东西的道理。”我说,这实在有点无厘头。

于是他也不坚持了,只是看着我。虽然没有再多说话,但我却不觉得尴尬。

“然后呢?”泽于突然笑了出来。

“啊?”我迷惘。

“怎么会想请我这杯咖啡?”他笑道。

“你不问,我还真的忘了。”我震惊自己的健忘。

“所以我收回我的话,你不是个敏锐的人吶。”他喝了一口咖啡。

“的确不是。”我承认。

“所以然后呢?”他重复。

“对喔。”我再度震惊,于是我站了起来。

“对不起,其实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我实在不明白你的修养怎么会这么好,可以容忍这样的女朋友?她的要求真是太不体贴了。”

我双手合十,歉然道:“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你偷听我们的对话?”泽于眉毛往上隆起,明知故问。

我吐吐舌头,希望这个表情很可爱,我可是练了很久。

“其实我也不算忍受,我只是懂得稍作变通而已。”泽于贼贼地笑道。

他将笔记型计算机转过来让我看,屏幕上面是几行对不起很抱歉去参加无聊的辩论赛但其实内心绞痛不已难舍万分之类的话。

原来泽于打算用计算机写一封信,然后用笔填上不同的名字寄出去也就是了。

“你好奸诈啊。”我说,这倒不失一个好方法。

“也不是,只是跟小彗在一起一年多了,应变之道被训练的很出色罢了。”

泽于敲敲自己的脑袋,将笔记型计算机转回去,苦笑:“不过我想我最后还是会被骂得很惨,这只是暂时蒙混过去而已,不过可以清静几天,对我来说已经达到目的。”

我点点头,他女友知道他不是亲笔写道歉信后一定会大发雷霆。

“谢谢你的咖啡,我实在受不了拿铁太浓的奶味。”泽于喝了一口咖啡。

“那我以后帮你那杯拿铁的牛奶放少一点。”我说,笑笑站了起来。

转身就要回到柜台后。

“等等。”

泽于的声音突然有些腼腆。

我回过头。手里的餐盘有些颤抖。

“我想记得请我一杯咖啡的女孩名字,以后才不用称呼她小姐。”

泽于的眼睛很细很细。

只有当他很高兴的时候,他大大的眼睛才会瞇成一条线。

“那个小姐叫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

我紧张地说。

甚至紧张到忘记笑容。

这是我们第二次对话,虽然爱情还没开始。

也许以后也不会开始。

但如何冲泡一杯绝好的肯亚咖啡,我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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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发春了。”

自习课,后面的小青拍拍我的脑袋,传来一张纸条。

小青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过我们跟传统女校里的好朋友不一样的是,小青跟我个性都很独立。

我们上厕所时既不习惯结伴,走路时也不喜欢手勾着手,就连放学也常常各走各的,因为我们都在不同的地方打工。我在咖啡店,小青假冒年龄在金石堂当柜台。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我们都向往成长。

“小青,你说我有没有机会跟泽于在一起?”我回头看着小青,傻笑。

“才第二节课,你就开始做白日梦了,你还记得下午要考古文观止跟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吗?”小青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我依旧傻笑,虽然小青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但只有跟我说过两次话的泽于依旧盘据在我的脑海中,将课本上的文言文搅得一团乱,变成一只只的蝌蚪。

“不行,这样下去我只能考上私立大学,我要好好用功,一定要考上交大,这样才能够当泽于的学妹。”我自言自语,拿起绿油精狠狠一吸,精神一振。

机会是留给准备好的人。

“话又说回来,思萤,交大可是理科学校耶,你知道念社会组可以考哪些科系吗?”小青用笔刺我的背,提醒我。

我想了想,对喔,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我的潜意识里觉得这辈子开咖啡店很不错了,但一直没想到大学里没有咖啡系这件事。

小青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学校科系简介,是上个礼拜补习班到学校里发的,我也跟着从抽屉翻出那本简介,两个人交头接耳研究了起来。

“清大的文组科系比较多耶,有经济系、中文系、外文系......”小青看着简介。

“拒绝,我要念交大。”我直言不讳。

尤其是交大的男女比例是七比一,女生可是相当宝贝的稀有存在,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系花,这对模样平凡的我倒是个出线的好机会。

“交大只有两个系是社会组的,管理科学跟外文,看来你的选择不多啰。”

小青的指尖顺着交大的科系介绍游动,抬起头来:“外文在读什么我知道,但管理科学是在念什么啊?要算很多数学?用到很多计算机?”

我对英文并不排斥,但要我一鼓作气念它四年我就没太大兴趣了。

而管理科学四个字既好理解又很难意会,看来需要好好调查一下,好坚定志向。

然而这四个字好象有些熟悉?

我陷入沉思,在脑海里寻找我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管理科学这四个字的。

小青则往前翻读,停在台大跟政大的章节。

跟大部分的高中生一样,小青想在大学阶段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体验离乡背井的生活,所以清大、交大、竹师、中华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我本来也也这样的念头,但这辈子能有多少次心跳加速、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时刻?我没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一个对爱情有信仰的人,应该珍惜每一次心动的时刻,然后勇敢追寻下一次、再下一次、然后再下一次。

泽于。

泽于就是我追求的爱情。

要不然,我不会走进他常常邂逅的“等一个人”。

要不然,他不会早在我之前,就邂逅了“等一个人”里的肯亚。

我们从各自的生命出发,注定要会合在某处。某处也许就是在这里。

所以,我要留在新竹,留在我们相遇的咖啡店,想办法考进交大。

要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喂,你又发呆了!”小青用立可白敲我的头,敲醒了我粉红色的白日梦。

《等一个人咖啡》(3)那一个人,阿拓

阿拓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那一点点笑容彷佛乌云密布的天空,静静湛露出一道赤诚的蓝光。

午睡过后,下午第一节是两班合上的体育课。

高三的体育课要上不上的,常常放我们自己打篮球了事。

但今天有些特别,肚子肥肥、长得像卖鲁肉饭的胡须张的体育老师,钟响后就将我们两班集合在操场边点名,大家不知所以然蹲着。


小青甚至还带了本英文单字册出来偷背,我则在脑中开始了题目为”Time and Money”的实时英文作文。

“等一下清大直排轮社会来我们学校教学表演,大家要鼓掌欢迎,要有礼貌,展现我们新竹女中的泱泱风范,知道吗?咳!”体育老师说,一边猛咳嗽。

他大概是我看过最虚弱的体育老师,夏天上课必撑着小洋伞遮太阳,冬天则将自己裹成一颗肥滋滋的大粽子,不管上什么球类都由可怜的体育股长示范。

他会的拿手好戏只有点名。

“你哥不也是直排轮社的?”小青用手肘推我。

“我哥是中华的。”我点头又摇头。

这时候校门口外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

一群略带腼腆的大男生拿着校外活动证明通过门口守卫,朝这里走来。

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袋子,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里头只有两个女生。

班长喊着”欢迎光临!”我们一起拍手。

一个顶着黑人头鬈发的大男生领着所有社员向我们挥手打招呼,我发现小青在笑,我研判是在耻笑他奇怪又夸张的头发。

“各位同学好,我是清大直排轮社的社长,今天很高兴来到全新竹最优秀的女子中学为大家示范直排轮运动,大家都叫我阿爆,就跟我的头发一样,哈哈!”

社长先生干笑,真是冷死人不偿命。

接下来阿爆先生指挥着社员从护具的正确穿戴开始教起,他们从大背袋里拿出处处磨损的直排轮鞋跟护具,并约略比较各家的品牌,但小青跟我只想看他们玩花式表演。

而此时,我的脑子里好象有个东西一直想浮出来,却迟迟不见踪影。

“你怎么了?生理期还有一个礼拜不是?”小青轻推了我一下。

“不知道,我好象有件很好笑的事一直想不起来。”我说。

那些清大学生在讲解如何保持平衡,由一个一个头发略长、没有戴眼镜的男生示范没有保持平衡的后果,故意搞笑似地跌倒,班上几个女生笑了出来。

然后社长阿爆也在笑。

“这位表演摔跤的社员的人生,正好就是一连串的摔倒。他可是我们清大的传奇人物喔。”阿爆说,几个示范的社员开始窃笑,班上的同学好奇地听着。

那位示范摔倒的男生尴尬地站着,摘下了塑料头盔,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眼睛却逐渐睁大,原来......

社长阿爆继续笑着介绍那位尴尬的男生:”这位社员叫阿拓,木村拓哉的拓,不过阿拓比木村拓哉还要厉害,阿拓在高中有个女朋友,交往了一年半后,他的女朋友居然被一个女同性恋给追走了,阿拓大受打击,从此丧失了男性雄风、一蹶不振啊~~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狂笑了起来,小青还笑到摔在地上,气氛一时热烈不已。

阿拓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乱发,脸都红了。

哥,你这个笨蛋......

“他不叫阿土,他叫阿拓。”我喃喃自语。

然后我也想起来,阿拓的前女友,正是念交大管理科学。环环相扣的起点。

众人的笑声中,午后的阳光在阿拓手中的塑料头盔上闪耀着。

阿拓,一个在众人日经月累的讪笑声中,被剥夺男子气忾的大男孩。

二十二岁,耀眼的人生提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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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两节体育课就在清大直排轮社不太精彩的花式表演中结束了,但过程中我一直无法将眼睛从阿拓酱红的脸色上移开。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胸口依稀还卡着一块叫做歉疚的东西。

多么惨的一个人啊,可以想见每次他们的社团需要暖场的时候,阿拓的万年糗事就会被

重提一遍,又一遍,一遍一遍,然后又是一遍又一遍,最后深深烙印在每个听过他糗事的人的脑海里。

即使他的名字被忘却,但”那个人的女友被拉子追走”的荒谬却无法被忘记。

类似的情况也曾发生在我身上。

“国小”三年级,有一天早自习大家都在练习生字,有只很凶的流浪狗突然闯进教室乱吠,样子很凶,当时老师不在,大家都乱成一团。

而距离那条大狗最近的我一时惊慌跳上了桌子大哭,但那只流浪狗听到哭声后却开始绕着我的座位打转,时而趴了上来,牠的口水都滴在我的鞋子上。

躲在桌子上的我惊吓过度,周遭的小朋友又吆喝大笑,不知是一时委屈或是慌乱,我竟然失禁了。

在五十个同学面前,我的裙子花了一片,桌上作业本也浸湿了。

那大狗多半是内疚,夹着尾巴就逃走了。

后来,慢进教室的老师没问清楚状况,就认为我故意捣乱,还罚裙子湿掉的我到讲台上罚写板书。

当时,我一直哭,一直哭,但哭声一直没办法掩盖掉身后同学的哄堂大笑。

故事没完。

我从此成了笑柄。这个恶梦一直伴随着我到“国小”六年级,这都得感谢那个留西瓜头的长得像技安的”技安张”。

技安张他不断跟我同班,也不断把握种种机会跟其它的新同学介绍我的糗事,他每回顾一次,我就哭一次,我每哭一次,他就拼命拍手叫好,天生的坏胚子。

幸好他跟我的“国中”学区不一样,我才一直怀抱着”我的人生到“国中”时就会重新开始了,别急,别慌”这样的梦想活下去。

所以,我在“国中”新生训练时又看见他笑嘻嘻地坐在我后面的后面时,我简直傻眼,他还没开始跟“国中”新同学回顾我的糗事前,我的眼泪就噗簌簌流下,害怕的发抖。新的导师还以为我生理期痛不欲生,特地叫卫生股长扛我到保健室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学区重划了。

不过这个恶梦是我多虑了。

大概是技安张上了“国中”突然成熟,他没有再提这回事,也不大跟我说话。

但童年恶梦的滋味,我一辈子都会记住。

人可以出糗,但旁边总有人将不快的回忆倒带、嘲笑,这是多么恶质的对待。

所以我不可以当这么可恶的人。

***********

体育课结束的下课时间,大家在回教室的途中还在热烈讨论阿拓的糗事。

“那个叫阿拓的人真是忍耐力之王,要是我早就气炸了。”

我说,在贩卖机投了一罐开喜乌龙茶,咚隆。

“可见这个世界上不管多糟糕的事,都可以习惯,习惯以后就没有感觉了。”

小青完全置身事外,投了罐咖啡广场,咚隆。

她完全忘记每次月经来的时候,她都痛得咬牙切齿乃至请假修养。

“这种事怎么可能习惯?”

我回想阿拓脸红又勉强挤出笑容的表情,不禁有些气愤:”他一定对我们新竹女中的印象坏透了,下次遇见他,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赔不是。”

“你真的太多管闲事了。”

小青看看手表,老气横秋地说:”再过三分钟就要考古文观止跟文化基本教材了,还是先管管你自己的交大之路吧!”

结果,老天爷似乎听见了我的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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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等一个人咖啡店里已经坐满了八成客人,有的看书、看杂志,有的则拿出原文书啃了起来。

我换上白色的制服围裙,趁着客人流动较少的时候跟着阿不思学习如何从单品咖啡豆中取出适当的比例,以配置、烘焙出口味稳定的综合咖啡。


例如黄金海岸综合咖啡就是取用顶级的拉丁美洲咖啡豆与印尼咖啡豆的组合,再用意大利烘焙咖啡豆引出略带甜味的口感;佛罗娜综合咖啡则是调和了80%的优肯综合咖啡,在加入20%意大利烘焙豆增加口味的层次感。

当然还有阿不思自己研究出来的特殊综合咖啡,她毫不藏私地倾囊相授。

“你好厉害,怎么会混出这么香的咖啡?”

我闻了闻阿不思的独家秘方,这秘方可是混了五种豆子再淋上少许焦糖的极品。

“还不是那些无聊的客人训练的?他们老是嚷着怪名字,我就老实不客气调了新口味给他们,把他们当作免费的白老鼠,没想到有些实时创作闻起来还不错。”

阿不思将松饼放进烤箱里,调整时间。

“原来如此。”我喝了一口阿不思秘方。

虽然我还距离发表杯评的程度还很远,但我至少尝得出来好喝跟不好喝。口感层次分明。

“阿不思,你相信一个人喜欢喝什么咖啡,跟他是什么样的人有关连吗?”

我问,想起了嗜饮肯亚咖啡的泽于。

“相信。”阿不思的脸色很酷:”光是听他们乱点的咖啡名称就可以知道那些无聊人士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垃圾。”眼光看向坐在左侧七十五度方向的乱点王。

乱点王今天乱点了杯”都市恐怖病咖啡”,发觉我们在瞧他,他得意地举起阿不思乱调的咖啡朝这边拋媚眼笑笑,想电死阿不思。

“我是说真的啦,那些无聊又爱乱点的人当然不能算在里面。”我小声地说:”你在这里那么久了,有没有观察到一些现象,比如说常常点巧克力脆片的人会不会比较幼稚啦?或是在冬天还在点咖啡冰砂的人个性比较偏执?诸如此类的。”

“我怎么知道?我才没空研究那些喝我咖啡的人是什么样的个性。”

阿不思依旧很酷,将松饼从烤箱拿出来,在上面撒上薄荷粉。

我挖起冰淇淋球放在松饼上点缀,然后用焦糖在上头挤出一张金黄笑脸。

“好可惜,要是你愿意观察的话,一定可以写出一本<看咖啡知人心>的畅销书。”我故意这么说,实在想听听咖啡天才阿不思的见解。

阿不思听了只是皱皱眉,端着松饼走到一对情侣的桌旁。

“小妹,你知道阿不思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坐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制造姜饼屋的老板娘,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很酷,非常酷,是天生的冷面笑匠,个性善良体贴但嘴巴却永远不会承认人。”我不加思索回答。

“但你知道阿不思喜欢喝什么咖啡吗?”老板娘点头表示同意。

我愣了一下。

仔细回想,阿不思喜欢喝的咖啡......我好象没有特别的印象?

“好象没有特别喜欢的咖啡?”我猜。我总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没有留神过。

“错,阿不思她从不喝咖啡。”老板娘像个小偷那样鬼鬼祟祟笑着。

我眼睛瞪的老大。

阿不思端着一些用过的餐盘回来,我接过来清洗。

“阿不思你居然不喝咖啡?”我几乎傻住,愣愣地洗着餐盘。

“我胃不好,不喜欢喝也不能喝。”阿不思总算有些表情,像个刚刚偷到国王皇冠的小偷:”所以我都用鼻子享受咖啡,光闻不喝。”

我啧啧称奇,看来阿不思光用鼻子就能精准掌握咖啡的味道,简直是炉火纯青,如果日本电视台举办”电视冠军之咖啡鼻子王”,阿不思一定要代表台湾参加。

“所以要从咖啡看一个人,实在是没凭没据,很无聊。”阿不思指着自己的鼻子,酷酷说:”人是人,咖啡是咖啡,肯亚是肯亚。”

我满脸通红,原来阿不思早看出来我喜欢泽于。

“看咖啡很容易,看一个人却不简单。”

老板娘停止呼吸、小心翼翼将一块饼干用糖霜黏在姜饼屋的烟囱旁。

我嘟着嘴,真是两个没有想象力的女人。

一杯咖啡跟一个人之间当然有些关系。

每一种咖啡豆都源自世界南北回归线的生长地,但各个地方所生产的豆子当然都不尽相同;我调查过,肯亚所种植的咖啡豆是非洲邻国、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咖啡产国埃塞俄比亚传入,目前常见的肯亚豆有波旁种、肯特种、提比加、卢里十一号四个品种,肯亚的地形复杂多变,有沙漠、草原、峡谷及高原,咖啡产区位于其中部与东部海拔一千到两千五百公尺之间。

多么遥远的国度,那陌生的风却将咖啡香带进我们这间小小的店里。

泽于特别喜欢喝肯亚咖啡,在某种层次上正象征着他与遥远的肯亚、某处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地方、甚至是某颗咖啡树发生了关系。这种关系既有万里遥远,却又近如杯口,肯亚正与泽于内心的某个质素正联系着什么。

“或彼此相互反映着什么。”我解释完以上的长篇大论。

“你将来填志愿的时候,应该考虑一下哲学系。”老板娘发笑。

我不置可否,这种事能不能理解是很讲天分的。

叮咚。

门打开,又关上。

阿不思的眼睛睁大,然后迅速缩小,表情在刚刚那一瞬间似乎变了一下。

我擦着汤匙跟叉子,抬起头来。

门口边站着三个男生,里面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那脸孔有些不知所措,一只脚正想踏出店,另一只脚却僵在原地。

“阿拓?”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阿拓头低低的,似是很不容易下定决心般,跟着两个同伴走进店里。

那两个同伴好象不是直排轮社的,我在今天下午的体育课没看过他们。

“真巧,刚刚进来的三个男生我认识一个,就是那个头发有些乱、眼睛尖尖、皮肤有点黑的那个。”我说,等着他们到柜台点东西。

阿拓三人坐在店左侧的软沙发上,乱点王的后面。

“是吗?”阿不思的语气还是很平淡。

“那个男的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因为......”我说到一半及时打住,因为我发现我正在笑。但阿拓的脸依旧还是垂得很低、很低很低。

不知怎地,我的心揪了一下。

阿拓是因为见了我、认出我是今天下午那群女学生中的一个,所以无奈地发窘么?一定是这样,他一定认为我现在的脑中正转着”这个笨蛋的女友被拉子追走”这件经典糗事,所以心里正自难堪。

“因为什么?”阿不思问,看着老板娘面前的姜饼屋。

“没事。”我自责地说:”我差点成为我最讨厌的、不善良不体贴的人。”

非常用力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以示惩罚。

然后我想起了,今天对自己的承诺。我深呼吸。

每次我有重大决定时,我都会深呼吸补充氧气与勇气。

阿拓慢慢站了起来,拨拨头发。依稀在杂乱的浏海后面,神色很黯淡。

看样子我刚刚实在不该认出他来的,当时我的眼神一定很伤人。

他走了过来,我却惭愧地不敢正视他,胸口里的气一古脑全泄了。

“先生,请问要点什么?”我感到很自责、很想伸出手掌让阿拓打手心泄恨。

“两杯焦糖玛奇朵中杯,一杯奇异果汁,两个水果松饼,一个九吋的海鲜比萨。”阿拓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的情绪突然有些反弹。

你们不是三个朋友一起进来的么,为什么偏偏是你来点东西,脸色又这么难看,让我困窘的快要窒息。

“好,请等十分钟。”我收下钱,打开收款机。还是不敢看着他。

阿拓接过了我找的零钱,然后一动也不动,没有回去座位的意思,就这么站在柜台前。存心用低气压让我愧疚到死吗?

好吧,既然我许下心愿,就一定要完成。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抬起头,看着脸已撇向一旁的阿拓。

“对不起,今天在......”我的声音却越来越细,不是因为勇气再度崩泻。

而是因为我发觉阿拓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他的眼睛看着我身旁,阿不思。

阿不思也看着阿拓,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情绪。

这份平静迥异于阿不思惯常的冷淡。

这份平静彷佛是早已准备好,等待适当时机拿出来应对的那种平静。

“弯弯她......她过得怎么样?”阿拓开口。

语气恳切到连陌生的我,一听就动容。

“弯弯她很好。”阿不思微微点头。

阿拓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

那一点点笑容彷佛乌云密布的天空,静静湛露出一道赤诚的蓝光。

“谢谢你。”阿拓的上身微微前倾,居然是在鞠躬道谢。

阿不思推推红色胶框眼镜,少见的回礼。

然后阿拓转身。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阿不思的声音很轻,不若平常的她:”他是个可悲的传奇吧?也许他的不幸,还得算上我这一份。”

此时此地,我不晓得该说什么。

抢走阿拓高中女友的拉子,原来就是阿不思。

男人的杀手,横刀夺爱的拉子传奇。

“你......你会觉得愧疚吗?”我张口结舌。

“爱情不谈愧疚。”阿不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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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拓吃饭的时候很专心。专心到,像是刻意回避从柜台后、阿不思的眼神。

尽管阿不思才不理他。

“我想他以后不会再到这间店吃饭了。”我心想。


换作是我,我也不愿在前任情敌上班的地方用餐。彷佛有一百双眼睛加诸在自己身上。

所以,如果要道歉的话,只有这次的机会了。

此时阿拓的两个朋友也注意到了阿拓一直不说话的异常,于是开始询问阿拓。

我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我隐隐约约察觉到阿拓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目前正处于很糗很糗的状态。

因为他那两个损友无可遏抑的大笑,阿拓的脸再度烧了起来。

“真是太不可原谅了。”

我的心中突然有一股快要暴发的怒气,难道阿拓从来都没有凶过他们吗?

我一点都不再犹豫了,大踏步走出柜台,大刺刺来到他们的身边。

他们的笑声没有停止,但也注意到桌子旁站了一个穿着白色工作围裙、绑着马尾的勇敢少女,于是边笑边抬起头看我。

“不准再笑阿拓了,你们不知道这样嘲笑别人会刺伤他的心吗?是不是阿拓都不凶你们,所以你们就觉得没有关系?”我忿忿不平,指着阿拓的鼻子:”光用看的就知道这个家伙很善良,不忍心对你们发脾气,但是你们却将人家的体贴当作理所当然继续欺负人家,这样真的很可恶很可恶!你们如果静下来,仔细听,就会发现阿拓的心正在号啕大哭!”

他们停止大笑,尴尬地看着我,手中的叉子陷进松饼里。

而阿拓则是张大了嘴,一动也不敢动。

“而且,你们知道抢走阿拓女朋友的拉子是什么样的人吗?”我越说越不平:”她是我看过最聪明最厉害最神乎其技的拉子,就算是你们的女朋友,如果被她瞧上照样也跑不掉!到时候你们喜欢这样被笑吗?到时候你们会有阿拓这样的风度跟朋友相处吗?”我开始信口开河,但阿不思的确是个很神奇的人。

他们面面相觑、脸色通红,完全的战败。

突然之间我又气馁了,我好象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添加大家的困扰。

“对不起,今天你来我们新竹女中的时候我们很不礼貌地笑了你,请你原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

“不会不会,我实在......实在不晓得我这样会造成大家......或是你情绪上的不满,应该道歉的人好象是我才对。”阿拓忙道,拍拍他两个朋友的肩膀忙说没事。

我想我今天的唐突他们应会放在心里,最好是能将我的话散播出去,让阿拓周遭的空气开始友善起来。

然而我看着阿拓有些慌乱的表情,不禁对他有点生气。

如果不是他这种窝囊个性,他怎么能被笑这么久?

如果他不被笑这么久,就不会造成今天我要鞠躬认错的尴尬局面。

“你说得也对,从今天开始,你就应该有点脾气,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因为你发这种脾气而离开的,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气呼呼瞪着阿拓的两个朋友,气氛有点僵硬。我站着,他们坐着,然后都停止说话,不晓得该怎么办。

我似乎可以感觉到手腕上的秒针晃动的触感,滴答滴答。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凶了。没看过这么凶的店员吧?”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索性再度低头认错。

“没有啦,我们自己也有错,你刚刚说的也对。”阿拓的一个朋友讪讪说道。

阿拓则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伸出双手来。

我呆呆地跟着伸出手,让阿拓的双手紧紧握住。

“今天很谢谢你,不过这都是我不好,我会好好反省我自己的软弱。”

阿拓的手很紧很紧,神色诚挚地道歉。

“不,是我太唐突了。”我感觉到手都快被握疼了,赶紧说:”你想喝什么咖啡?我请客,手艺不好请多多包含。”我每次犯错,千篇一律的道歉方式。

“不用了,我平常不喝咖啡的。”阿拓忙摇头,指着奇异果汁。

啊,一个不喝咖啡的人!

我又错失了一个藉由咖啡知晓一个人个性的机会,尤其是眼前这位记善良又懦弱的大男生,我实在好奇这样的男生会与什么种类的咖啡发生关系,好供我建立”咖啡/个性”这样的品味图谱的一员。

“那......那就从今天开始吧!只要你来,我就请你喝一杯咖啡,今天呢,就试试我刚刚学会的摩卡。”我笑笑。虽然阿拓可能再也不踏进这家店一步。

人与人之间,这样多可惜。

阿拓搔搔头,让他原本就不大整齐的头发又更乱了。

“那就谢谢了。”阿拓坐下,我转身。

于是,从一个误会跟一杯温暖的摩卡开始,我认识了阿拓。

一个害羞近乎没有个性,却拥有诚恳的蓝色笑容的大男孩,二十二岁。

虽然,我从他的眼神跟没口子的称赞里,看不出那杯摩卡到底对不对他的口味。

《等一个人咖啡》(4)等一个人,老板娘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拜!别忘记明天要模拟考喔!”

小青骑着脚踏车向我挥手,朝着不远的火车站金石堂的方向骑去。

“拜托,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记?”


我嚷着,挥挥手,钻进窄小的地下道里,往光复路前进。

每天打工,我并不觉得困扰或疲倦,反而是上学,唉。

在台湾,高三的生活实在不怎么彩色,美术课、工艺课、体育课、书法课、班会通通都是虚有其表的挂名,三不五时就有老师要借去考试或赶课,就算没课可赶 没试可考,他们也会来个请术科老师让学生自习,好象学生没有考上台大法律系,这些老师就会很对不起他们的大好人生似的。

不过我念的竹女这一点就好多了,强调五育并进是竹女传统的骄傲,连体育老师这种爱装病的角色也不敢借课来考试。不过考试连篇仍旧是少不了的压力。

但很抱歉,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来。

只有回到”等一个人”咖啡店,穿上白色、上面有几点咖啡渍的工作围裙,站在吧台后面,被甫烘焙完的咖啡豆香团团围抱,我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今天气色不大好?”阿不思罕见地问。

阿不思常常一言不发,就算直到打烊她都像个哑巴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想我懂得尊重她的沉默,因为她的沉默不只是个性,还有那么一点智能。

“明天要模拟考,好烦。”我一边看着贴在柜台上的英文词组一边调制炭烧冰咖啡。

“要不要早点下班,我没关系。”老板娘笑笑,这阵子她在迷剪纸。

我看着根本不打理店务的懒散老板娘,她大我十岁,今年不过二十七,年纪轻轻就已养成什么都没关系的个性,我也知道她不介意。

但模拟考就是模拟考,不会因为我提早回家它就不会考。

“老板娘今天心情特好。”阿不思开口。

“为何?”我问,其实我也没看过老板娘心情真的坏过。

“今天下午有个在竹科上班的工程师点了她的老板娘特调,两个人聊的可开心。”阿不思忍不住泄密,脸上笑的很开。

“喔喔,原来你今天剪纸都挑粉红色的色纸,是因为谈恋爱喔?”我跟着高兴。

老板娘笑而不答,手上的剪纸好象是个传统式样的骑鹤老翁。

“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我问。

此时店里只有两个人,不忙,但透明的门外却挤了五个高中生不停在嬉闹挤兑,我立刻认了出来,是上次乱点”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咖啡”的那群,不知道他们又在计画些什么。

“一个未婚、三十多岁的计算机工程师,今天下午正好坐在那杯肯亚的附近,两个人、两台笔记型计算机,好象事情永远忙不完。”阿不思也注意到门外的那群小鬼。

好可惜,泽于今天来过了。看来我今晚微弱的动力又少了一点。

但我偷偷瞧着老板娘剪纸的表情,真是有够春心荡漾。我原本郁闷的心情逐渐纾解开来。

店里的菜单上,一直有个醒目的”老板娘特调”项目,一杯九十九块,附注写着:可以跟老板娘聊天,时间?咖啡喝多久,就聊多久罢。

这是个谜。

记得我忍不住开口询问老板娘的那天,是我刚刚录取进”等一个人”咖啡店的第二个礼拜,一个天气凉爽的星期六下午。

在那天之前,有个刚刚返台任教清大的教授连续三天都来店里坐,也连续三天点了”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我记得他是个教物理的。

*************

“所以,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法则来解释啰?”

老板娘好奇地捧着冒着蒸气的热咖啡。

今天的咖啡是畸形的蓝山咖啡,因为上面漂着几片不知所以然的柠檬切片。

物理教授的山羊胡子微微沾到了咖啡,笑得很笃定。

“也不尽然,也很不尽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角度来分析文本,你刚刚短短一句话总共二十三的字,却有四个矛盾点,或者说,有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但如果依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观点来看,这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也就毫不矛盾地水乳交融,环环相扣无痕。”物理教授好象不字字珠玑就会死掉一样。

身为高中生社会组的我,在柜台后听得雾煞煞。

但我也不信自然组的学生可以听得懂。

他根本只是个学术暴走族,不炫耀会死。

但老板娘却没有反唇相讥,了不起的涵养。

她很自然地与物理教授从牛顿第三定律谈到宇宙生成,然后又从演化论谈到从电影”撕裂地平线”中由人工制造黑洞的技术问题,两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严肃皱眉,讲到宇宙膨胀论的时候两个人更是张牙舞爪的。

我心中只有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而,物理教授第四天却没有来,第五天也没有来。

第六天,物理教授来了。

但他点的却不是”老板娘不确定特调”,而是阿拉伯摩卡爪哇。

我想前几天她没有来的原因,多半是拉肚子,所以回店之后不得不换换口味。

老板娘那天的表情略微失望,坐在吧台上独自翻阅新闻周刊,没有过去小圆桌与物理教授聊天。

物理教授的表情也感到不解,想要来场学术演讲的欲望一直在他的脸上无处暴走着,喝完了阿拉伯摩卡爪哇后,物理教授失望走了,从此我只看过他两次。

我当然也感到很疑惑。

***************


面容秀气、几乎不施脂粉的老板娘年纪轻轻,虽然挂了老板娘三个字,但行为举止却像个不打算写论文的博士班研究生。

她每天都在店里看杂志、看书、做小学生做的劳作,例如做灯笼或是用吸管盖小房子等,从没见过她为客人斟上一杯咖啡、或收拾客人用过的杯碗残余。

唯一说得上”打理店务”的部份,大概是老板娘偶而会带些小摆设做点修饰,却也称不上什么工程。

但,老板娘每天都会亲手准备一点特殊单品咖啡的材料,等待随时冲上两杯。

其全名”老板娘不确定特调”,简称老板娘特调。

不确定三个字,是因为老板娘冲泡咖啡的技术比我还不稳定。

老板娘用手动磨咖啡豆的样子,像极了在月亮上捣药的玉兔,既笨拙又可爱,但磨出来的咖啡粉总是粗细不一,故意搞砸似的。然后是冲泡的过程,不管老板娘用的是咖啡压滤壶、滴漏式咖啡机、摩卡壶、浓缩咖啡机、虹吸式咖啡壶、甚至是单纯的布织滤网,她都表现的像是第一次使用那么手法拙劣,不是让咖啡粉浸泡过久,就是将滤孔开的过大,总之每一次煮出来的咖啡都无法保证品质,难有佳作。

我怀疑这间店没有阿不思的话,大概撑不到三天就会倒闭。

特调两个字,当然就是老板娘亲手烹制的别出心裁。

有时候在味道芬芳、生气蓬勃的肯亚咖啡上放几片诗情画意的玫瑰花瓣,或是在略带酸味的哥伦比亚中沉入几颗酸梅,也曾做过胚芽咖啡之类乍听很正经的怪东西。这些还算是好的,有一次我还看见她在原本就具有甜味的黄金海岸综合咖啡中,放入一粒刚剥完皮的橘子,她窃笑的表情让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些怪现象我当然也跟家里的人提过。

“你们老板娘好奇怪,我看,我找个时间过去点那杯老板娘拉肚子咖啡,顺便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奇怪吧。”爸爸听我叙述完,这样下结论。

“外星人,一定是外星人。”哥哥也一样。

“你在那里打工真的没有危险吗?她会不会私底下跑去纵火?”妈妈总是过分担心。

“其实老板娘人很好,每个人都有奇怪的地方啊,就像哥,他才是最奇怪的人,但因为跟我们住太久所以你们都没有发现而已。”我说,静静看着哥,他正在客厅刮腋毛,一脸白痴地笑。

而每日一变、只卖九十九元的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每天只与一个有心人分享。

谁没有口福点了,就可以与老板娘共同享受一杯咖啡的聊天时光,当作拉肚子的补偿吧。

就在那天,物理教授喝完奇怪的阿拉伯摩卡爪哇、起身离去后,我终于忍不住走到落寞的老板娘身旁。

“老板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当时我刚入店没有多久,其实不大好意思询人隐私,但我已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你想问我,我每天那么无聊冲两杯难喝得要死的咖啡,是什么意思吧?”

老板娘将脸从杂志堆里抬了起来,她的笨拙只存在于冲泡咖啡时的刻意。

“对啊,我才来几天就觉得好奇怪,老板娘,你为什么每天都要亲自煮咖啡等客人,有时候快要打烊了,还看见你恋恋不舍地坐在圆桌子旁等人点老板娘特调,有客人点了,那一天你好象就会很开心,如果没有,你好象会蛮失望?”我问。

老板娘假装秘密被发现,贼贼地笑着,然后完全忘记我的问题似的。

就这么过了十分钟。我,当然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但我一直有预感,将来有一天这个谜终究会解开。

解开时,我就能看见老板娘藏在慵懒背后的,那双明澈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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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姊姊,我要......我要五杯......”

一个显然是猜拳猜输了的高中生害羞地站在柜台前嗫嚅着。

还是同一个,上次点黯然销魂咖啡的那位。真该练练猜拳技术的。


“五杯什么?”阿不思的脸部肌肉完全没有一丝牵动。

“我要五杯......那个......那个......降龙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热咖啡...”

高中生很艰难地背完,我笑了出来。

“满十八岁了吗?”阿不思冷冰冰地问。

“啊?还没。”高中生有些震惊。

“降龙十八掌之吸星大法热咖啡要十八岁以上才能喝,三岁小孩都知道,去跟你的同党说,改点别的幼稚一点的咖啡。”阿不思拒绝。

高中生落荒而逃,脸红红地回到那群狐群狗党,然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年轻就是美好,做什么蠢事都会被当作英雄。”

老板娘回头看着那群喧哗吵闹的高中生,忍不住发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板娘,你记不记得有个问题还没回答我?”我看着心情很飞扬的老板娘。

我想,现在也许是个得到解答的好时机。

老板娘看着我微笑,她立刻知道我在问什么,实在是个很聪慧的女人。

她的魅力不仅来自于淡淡的成熟,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慵懒自在。

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够得到这份慵懒暇逸的气质。

“我不是一直都一个人。”老板娘停止手中的剪纸,对阿不思说:”给我一杯低咖啡因的摩卡爪哇,我想,我又要开始说故事了。”眉毛上扬。

阿不思理所当然的笑笑。

短短三分钟,阿不思变魔术般在老板娘面前放上一杯热咖啡。

而我的面前也摆了杯热巧克力。阿不思用一种很特殊的眼神告诉我,那个故事她已听过,示意我暂时放下手边的工作。

我同意了,我是个很喜欢听故事、听故事时也喜欢专注的女孩。

我看着老板娘第一次喝”老板娘特调”之外的咖啡。

比起我的热巧克力,低咖啡因的香气略显单薄了些,但清爽没有厚琐的负担,很像我眼中想象的,老板娘的人生。

或许,这点观察也可以在我伟大的”咖啡/个性”记事本里添上一个小小记录。

“很久很久以前,我跟阿不思一样,是个不喝咖啡的人。”

老板娘闻着咖啡香,那淡淡的蒸气抚摸着她略显清瘦的脸颊。

“但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非常喜欢喝咖啡,喜欢到,连我都不由自主端起咖啡,进入他的世界。”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左手无名指。

当时我年纪还小,但我明白,那里是一个女人,身上最幸福的位置。

“你很喜欢他,对吧?”我猜。

“一开始没有那么喜欢,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无话不聊的童党。原本我以为,我们到了人生某个分歧点,例如“国小”毕业、例如“国中”毕业等,我们就会理所当然穿上颜色不同的制服,走进不同的人生,跟大多数人一样,回忆尘封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短短祝福。”老板娘的眼中充满了得意的光采:”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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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亲在他“国小”毕业典礼那天,不幸出车祸过世了。

当大家都在为分离培养情绪假哭时,我看着导师走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他一听,仓皇不知所措地从会场跑去医院,我不懂,于是向导师问明了原因。

知道后,我开始无法克制地大哭。


一连哭了好几天,每晚睡觉阖上眼睛时,彷佛都会看见他穿着麻衣、无助地跪在丧礼告别式的角落。我难过得无法入梦。

于是,我鼓起勇气告诉我爸爸,我不想念私立中学的初中部,想到他读的、位于八卦山山上的彰化“国中”,继续当他的好朋友、照顾他的情绪,以免他变成自闭儿或是学生流氓。

幸运的,我爸爸很高兴我珍惜这份友情,于是答应了。

上了“国中”,依亲的他没有钱吃营养午餐,于是我每天从家里带两份便当给他吃。

他成绩不好又贪玩,我便晚上押着他到我家、当他的小家教,教他到不想会也得会为止。

而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我家里摆放的种种煮制咖啡的器具,那些都是我喜爱喝咖啡的老爸珍藏的宝贝,而他老是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我爸也就热心地倾囊相授,教导他各种咖啡的知识、如何辨别咖啡豆好坏、甚至还跟他一起蹲在院子里用奶粉罐DIY烘焙生咖啡豆,两个人像是忘年之交。

到了高中联考,真是我的一场噩梦。

不晓得是因为太过紧张或是吃坏了肚子,我考到第二天就得了急性肠胃炎,在考场里几乎熬不下去,成绩当然不好,只得在选填志愿时将私立中学当作唯一的选择。而他,他真的很聪明,他的联考分数远远超过第一志愿彰化高中五十分。

我想,应该是说再见的时候。

坦白说,我挺难过的,当时我真希望我爸还有没教完的咖啡课程,如此我才能在偶而的下课晚上瞧见他的身影。

但到了私立高中报到、新生训练的第一天,我吓呆了。

“好久不见,以后请全校第一美女多多指教。”

他穿着白色衬衫、咖啡色长裤,笑嘻嘻地背着蓝色布书包,站在校门口等我。

然后深深一鞠躬。

我根本没办法反应,只好讪讪地向他挥挥手打招呼就走进教室。

回想起来,我当时根本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绪,是一种叫做”喜欢”的东西。

我还单纯地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来我看见他每天放学后都匆匆忙忙骑脚踏车离去,我才知道,原来他为了支付私立学校高昂的学费还就学贷款,每天晚上都到咖啡店打工。

呵,也算是学以致用吧,我爸知道了还很得意他的徒弟终于青出于蓝。

我偶而会到那间咖啡店写作业,老板跟其它的工读生都向我夸赞他的手艺是全店第一,客人都很满意。

“全校第一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

他总是笑嘻嘻地穿着白色围裙,弯腰问我,故意装绅士。

“随便。”我想说既然他请客,那就随便吧。

他每次都端上风味不一样的咖啡,拿铁、摩卡、浓缩、哥伦比亚、美景三河、佛罗娜、苏拉维西,还会贴心地附上一片小蛋糕,单就技术上绝不比阿不思逊色。

虽然我的舌尖没有特别敏锐,但我总是可以感觉到在每一次不同的口味后、藏在他 手艺里的,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

但我还不知道,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是多么珍贵。

所以我在高二时交了一个男朋友,高三的学长,高高帅帅,骑红色FZR打档车、穿刻意定做的打折裤上学,是所有少女心中的梦想。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我想我伤透了他的心。

虽然我还是可以见到他勉强挤出笑容,弯着腰、伸出手,绅士般问我:

“全校第一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

然后加上一句:

“请问我还没有没机会,如果有,别忘了轻轻敲桌子鼓励一下我喔。”

然而,我的手从来都吝惜传达我的情感。

他却从来不吝惜他的笑容,还有美味的咖啡。

所以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了我一个启示。

大学联考前一个月,他陪着我到邮局划拨一套音乐CD,当时在中午,来邮局办事的人很多,他趴在我身边看着我填写划拨单,不知在傻笑个什么。

突然,有两个抢匪冲进邮局大叫抢劫不要动,我吓呆了,他立刻紧紧从背后抱着我。半分钟过后,我听见一声爆竹巨响。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人群的尖叫。

“你有没有怎样!你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哪里很痛?”

他惊慌地抓着我的肩膀,将我绕了一圈察看,我赶紧摇摇头表示我很好。

“吓死我了。”他松了一口气,我却看见他的右手袖子上,都是血。

我在医院急诊室外,不断祈求上天别让他离开我。

只要他还能对我绽放笑容、为我端上一杯温暖的咖啡,我愿意给我们俩一次机会。


两个小时过后,挂在急诊室门上的红灯熄了。

我又哭又笑,站在走廊上将满脸的眼泪揩干,将电话卡插进话机里,告诉那个学长我想,分手。

大学联考后,他因为右手还没复原、计算答案时慢了半拍,所以没考上“国立”的大学,填了台中的东海。

我帮他拿志愿卡去登记时,瞒着爸爸,将我的志愿卡上第一顺位”台大心理”用橡皮擦偷偷擦掉,填上一个象征机会的数字。

然后,开始了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涯。

但我还是很笨,即使我越来越喜欢他。

四年中,我深深害怕我一旦被他追到了,他就会像其它现实生活里的许多男生一样,失去恋爱的热情,失去当初追求时的活力,忘记在咖啡里添加那一点点,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一直没答应他的追求,眼睁睁看着他跟学妹手牵着手,走在美丽的文理大道上。

我哭了,躲在浴室里偷偷地哭了好几天。

我亲手挥别珍贵的幸福,丝毫没想过一次次拒绝他之后,他所尝到酸苦滋味。

只顾着保存他追求我的快乐时光,却不敢携手挑战不可知的未来。

心如刀割,我才明白我自以为付出甚多,其实我多么自私。

毕业典礼,他穿着黑色的礼服,神色有些落寞地站在路思义教堂前的宽阔草坪上与同学、学妹合照,我终于鼓起勇气,哭着向他大声告白。

东海大学毕业典礼,大草皮。

数百个人围观一场闹剧。

他走了过来,说要跟我合照。

“你去死去死啦!我以后都不要见到你!”我大哭,推开他的照相机。

“应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他突然情绪爆发。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煮咖啡给我、为我念精诚、陪我念书、拉着我逃课看电影、为我......为我挡子弹......呜...都是骗人的!”我把鲜花摔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的努力一直都没用!都没用!我追你那么久你都不肯跟我在一起,别人一牵你,你就跟人家跑了!我算什么!上个月你网友说要追你,你竟然说要好好考虑一下?!干!我比不上一个你从未看过的男人吗?”他把相机丢在地上愤怒咆哮。

“呜~~~~”我蹲在地上,气得大哭大闹。

他从未见过我这么胡闹,气竟消了一半。

“对不起。”他叹口气说。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咬着嘴唇,看着草地上的小野菊。

“对不起,我真的追不到你。”他转身,就要走。

就要走。就要走出我的生命。

“不要走!”我大叫。终于下定决心。

他不明白,但停了下来。

“我......我不是不当你的女朋友......我只是要你一直追我!”我红着眼,大声说:”我只是很喜欢很喜欢你追我的感觉,我好怕,好怕你跟我在一起以后,就突然不要我了嘛,呜......”我一直哭,他也一直哭。

围观的数百人,也一起哭。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这年头,要找到一个真正愿意帮我挡子弹的人,有多...有多困难......”我的鼻涕跟眼泪搅和在一起。

“你们才是最登对的,再不走,我要被大家用石头砸扁了。” 他身旁的小学妹淡淡一笑。

“sorry......”他歉然说,看着小学妹摀着脸跑出人群。

“看这里。”他看着我哭花的小脸,捡起草地上的照相机对准我。

“走开啦!”我摀着脸,不让他拍照。

“我搞不懂,一下要我滚,一下子说我走了你会死掉,一下子又叫我走开。”

他笑着,把脸上的眼泪都笑落了。

“我哪有说我会死掉!”我抽抽噎噎地笑了。

“嫁给我!”他大叫。

“不要!”我也大叫。

“至少当我的女朋友吧!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他开心地嘶吼着。

我别过脸,但隐藏不住幸福的笑意。

“答应他吧!”一个穿着毕业服的长发女孩擦着眼泪道。

“答应他吧,让我在毕业前留下一个难忘的美好回忆吧!”

一个拿着篮球,毕业服乱穿的男生大叫。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

他拿着相机,贼兮兮地等待他盼望已久的瞬间。

我擦掉眼泪,说出他期待十四年的咒语。

“女朋友就女朋友。”

“喀擦!”

往后的四年间,他当完兵、在新竹找到一份工作,我则在一间出版社上班,担

任小小的美术编辑。我们之间,也再度经历了上千杯的咖啡。

一个周末,他开着刚刚分期付款买下的新车,兴高采烈载我到竹东的关雾渡假,

还让根本没有驾照的我偷偷开了一小段路,想想真是惊险。

“小咪,你喜欢喝我煮的咖啡吗?”在民宿吃晚饭时,他突然很认真地问我。

“当然喜欢啊,虽然我每次都说随便,但只有是你为我煮的我才会这么回答,嘻,其实我宁愿喝白开水也不愿尝别人煮的咖啡一口,我爸爸还会因为你吃醋呢。”我点点头回答。

他笑了,笑的很开心。

自从大学毕业典礼那天以后,就属那个时刻的笑容最灿烂了。


“你煮的咖啡太好喝啦,万一我以后喝不到这么好喝的咖啡该怎么办?”

我学着周星驰电影”食神”里的经典对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教你一个办法。”他正经八百地却又说着搞笑的内容:”你就开一间咖啡店,整天瞎煮一堆乱七八糟的咖啡,取名叫老板娘特调,然后每次煮的内容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难喝的要死吧?接着规定这种

烂咖啡每日只供应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得请老板娘,如果点了老板娘特调的话,就可以跟世界第一美女聊聊、聊一杯咖啡的时间。”

“好无聊喔,这样有谁会点这种咖啡?岂不是砸了自己的店招牌!”我大笑。

“一点都不无聊。如果有一个人,每天风雨无阻,就算走路碰上下雪、就算开车遇到龙卷风、就算大地震将他前面的路裂成好几条缝,他都会克服万难,敲敲你的门,一脸腼腆地向你说:老板娘特调,两份。”

他越说越认真,认真到,我的鼻子都酸了起来。

“那么,他就是你的下一任真命天子,当你遇见这样的一个人,你千万要珍惜他、别让他轻易溜走,因为这样的人,是带着我托付的使命,带着我的眷恋。”

他笑了。

我却哭了。然后一直用力捶他骂他,叫他不要乱说话,害得我好好的假期却无端哭累了眼睛。

那天晚上,山上飘着细细小雨,他站在门口邀我夜游。

出门前,我看了看日历,四月一号。

“我警告你,在愚人节求婚的话我会很生气。”

我用力敲了他的头。即使我已经拒绝了他一百次的求婚。

他神秘地笑着,撑开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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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那个猜拳老猜输的高中生趴在柜台上,他的朋友们挤在柜台边,围成了一圈。

不知道从故事的哪一段开始,他们全都靠了过来。


乱点王也将椅子凑近了不少,竖起耳朵倾听。

苏门答腊不知何时,被老板娘抱在怀里,睡着了。

“然后,我就在这里,等一个人。”

老板娘笑着,没有眼泪,也没有一丝悲伤。

我却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他”最后怎么了。

但我知道老板娘为什么开了一间几乎无所事事的咖啡店。

为什么菜单上会有一道老板娘特调。这就够了。

“阿姨,为什么你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不会哭啊?”那高中生问,他刚刚偷偷抬起头来让泪光滑回眼睛里面的动作,早就被我发现。

“回忆很美,为什么要哭呢?”老板娘依旧看着左手空荡荡的无名指,笑的很阳光。

“还有,我不是阿姨,我叫老板娘!小心我叫阿不思放老鼠药进咖啡里!”

老板娘故意恶狠狠地瞪着那些高中生。

“老板娘,你年纪轻轻就变成了欧巴桑,我们一定会帮你。”

一个剃平头的高中生勇敢地说道,差点被老板娘的手刀击中。

“帮什么!”老板娘第二记手刀也打不中。

“帮你贴海报啊!”平头高中生空手夺白刃,硬接住老板娘的手。

“贴海报怎样?”老板娘感到好笑。

“征求喜欢喝难喝咖啡的勇者,通过一百杯咖啡就可以娶世界上最年轻的欧巴桑回家!而且一杯只要99元,多少也值得尝试一下!”长得像西瓜的高中生附和。

“现在的高中生真是太不可爱了。”

老板娘无奈地收回手刀,然后突然往西瓜高中生的头上一斩,斩得他哇哇大叫。

我看着老板娘。

多么美的一个故事。

很荣幸,我能够在这间店里工作。

陪着老板娘等着她的真命天子,总有一天,他带着天上另一个他的祝福与使命,前来共饮那一杯杯难喝,却充满幸福期待的咖啡。

也希望,在这段浪漫店史的庇荫之下,我也能等到生命中的那一个人。

“咳,我想来杯老板娘特调。”乱点王整理衣襟,故作忧郁地走了过来。

然后我们全都用白眼瞪他,他只好干咳了两声,假装没说过那句话。

白烂终归是白烂,只想捡现成的便宜。

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等一个人咖啡》(5.1)海堤烟火

人与人之间啊,真不该如此脆弱。
但情人与情人之间,却常常需要断裂得无比彻底才能释放彼此。

模拟考成绩公布了全校名次,我第一百零八名,在班上排名二十,差强人意。

小青就厉害多了,她只有数学小败,其它的都超过我,全校名次是六十六。

“六六大顺,距离台大又近了一步。”


她这么说,然后要到我打工的咖啡店小小庆祝一番。

我当然说没问题啦,还说要给她半价优待,小青高兴地打电话跟金石堂请假。

晚上六点,小青换下制服,跟我一齐走进店里,选了个靠近墙角的地方坐下。

“那杯肯亚应该就坐在这附近吧?”

小青才是观察敏锐的人,她一进店里,就寻找电源插座,想要碰碰运气。

“不晓得今天他会不会来就是,有时候他下午就会来了。”

我说,看见阿不思远远朝着我摇摇头。她不仅鼻子灵,耳朵也很灵光。

小青从我的口中知道阿不思的神技,但她可没胆跟阿不思胡诌奇怪的咖啡名。

跟不熟的人乱哈拉违反了小青的本性,所以我也不怕她突然代替我向泽于告白。

小青她点了一杯蓝洞咖啡,还有一盘意大利青酱面。

肯亚先生大约在晚上八点才来,那时小青早就嗑光了桌上的食物,杂志也翻了三本。不过肯亚先生今天不点肯亚,而是两杯拿铁。

我端着两杯拿铁放在泽于跟他野蛮女友的桌上,偷偷跟泽于打暗号。

于是他笑笑拿走了奶量尤少的那杯。

但就在我转身要回到柜台的时候,我听见小青惊呼一声。

回头看,一杯咖啡已经空了,因为它淌在泽于的脸上。

“你竟敢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丢脸?你存心让我难堪!”

野蛮女友愤怒地瞪着泽于。

小青看着这一切,张大嘴巴用夸张的嘴型告诉我”那女人是个疯子”。

I can't agree with you anymore,我不能同意小青更多。

然而泽于似乎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彷佛早料到那杯拿铁会像多年前机车广告中郭富城被女友泼了杯水一样,淋在自己脸上。

“如果你不想写你就说啊!我会逼你写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野蛮女友振振有辞地骂着。

但她发现泽于的表情竟是那么漠然时,她的情绪再度濒临爆发极限。

她的手猛然抓着泽于面前满满的咖啡,眼睛瞪大。

“够了。”

阿不思一手压下野蛮女孩手中的咖啡凶器,一手将一杯冰开水放在桌上。

“如果你一定要泼,泼冰开水,不然地板你来擦。”

阿不思冷冷地说,与野蛮女孩之间的咖啡杯正自僵持着。

野蛮女孩忿忿瞪着阿不思,有些发窘,有些牵拖式的愤怒,不肯、也不甘就这样屈服。

此时,店里的每一个人都往这边猛瞧。

好像还听见右边桌的好事客人,正打赌第二杯咖啡会不会跟着泼上。

“抱歉,地板我会擦的。”泽于面无表情地说,摘下滴着饮料的眼镜。

然后慢慢拨开阿不思跟野蛮女有的手,将拿铁慢慢倒在自己脸上。

棕中带白的咖啡液自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而下,然后分成无数条小河流,小河们在宽阔下巴上瀑布落下,最后浸湿了黑色的衬衫。

阿不思没有很惊讶,酷酷地拿着冰开水就走。我跟小青却傻了。

野蛮女孩却略微得意地看着泽于。

想必,她会将这件事当作”男友珍贵的道歉事件”大喧大擂。

“我们分手吧。”泽于没有闭上眼睛。

即使大家都震惊店里正发生的一切,所有目光都不留情地集中在他身上。

但泽于的表情并没有分毫狼狈,而是一种坚定。

没有妥协空间,因为不带感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野蛮女孩的声音变得很软弱,但她的眼神兀自强装愤怒。

泽于没有说话。

他要说的,在三十秒前,已经淋在他的脸上。

“你会后悔,到时候你回来找我,就不是两杯咖啡淋在脸上可以解决的!”

野蛮女孩大声咆哮,然后抓着Prada包包冲向店口。

在她奋力推了门一下时,自动门没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震了一下。

当她看见透明门上的玻璃并没有映像出泽于跑过来拉住她的身影时,她又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当作这段恋情不甚优雅的句号,忿忿走出门。

而我呢?当我回过神时,我正拿着一条毛巾塞在泽于的手里。

他苦笑,然后将脸揩干。

“出糗啰。”泽于说,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能不笑吗?我心里开心的要命。

后来据小青说,我当时笑的跟白痴一样,好像当选“总统”的不是阿扁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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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泽于一起拖完地、擦好桌椅后,他请了我一杯卡布其诺。

他自己当然要了杯肯亚。

“为什么要分手?”我问。


“不该分吗?”他答。是很该。

“我问错了,你为什么要用<将咖啡倒在脸上>的方式提分手?”我问。

“看一本网络小说学的。”他笑。

“啊?哪一本?”我好奇。

“开玩笑的。既然是我提的分手,心中有些亏欠,况且,用键盘写信这件事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然老虎已经咬了我一口,不妨再让牠多咬一口,这样我心里的压力会释放不少。”他端详着湿掉的衬衫,然后多解了两颗扣子。

翻译过来,大概是:衣服湿都湿了,再泼一次也没关系。

然后我想起阿不思上上个礼拜跟我说的,爱情不谈愧疚这档事。

说到底,阿不思还是最酷的。

“那你,当初怎么会跟脾气这么......这么刚烈的女生在一起啊?”我问,把”野蛮”两个字锁在喉咙里。

“她是我在交大资科bbs站认识的网友,在线上她挺温柔婉约的,后来见面只觉得她娇气了点,也没什么。”

他说:”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

所以说,网络真是卧虎藏龙。

母老虎,跟恐龙。两者都不能让人全身而退。

“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会变得不温柔婉约?”我问。

我得记录下嗜喝拿铁的女生有什么毛病。

“就像咖啡一样,再好的咖啡放久了,也难免变质吧。”他还故意叹了一口气。

此时他从玻璃的反射察觉到小青正在跟我挤眉弄眼,知道了她是我朋友。

于是泽于转头跟小青挥挥手。小青尴尬地将脸埋在八卦杂志里。

“那很简单啊,下次选白开水不就得了,放再久还是同一个味。”

“热开水久了会温,温开水久了会冷。不一样的温度就不会是一样的感觉。”

“冷开水呢?放再久都还是冷开水。”

“我不喜欢喝冷开水。”

从那一次对话后,我开始努力思考我有没有可能是一杯冷开水。

偶而,还会征询”重要他人”的意见。

起先是爸。

“爸,如果要用一种饮料形容你的女儿,你会拿什么形容?”

我拿着从店里带出来、没卖完的小蛋糕,摆在桌上。

“饮料喔?这个很难喔!”爸随手拿了块蛋糕塞进嘴里。

“快点啦爸!”我催促着,他既然生了我就应该为我长得像什么饮料负点责任。

“你爸书没念很多,不太会形容啦!”爸爸口齿不清地说。

他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电视上,千篇一律的政治人物谈话节目。

每次爸看政治节目就会进入睁眼冬眠的状态,对外界的刺激都没太大感应,真是浪费了那块可口的草莓蛋糕。

不过他现在已经好多了,回想起在今年初“总统”大选前的激烈口水战时,爸僵在沙发上的表情还让我以为他中风了。

“人/饮料”这样的问题好像真的很难,看来需要聪明的我帮他转个弯。

“爸,如果你女儿要变成一种饮料,你希望是哪一种?”我这样问总行了吧。

“乱问一通,我怎么可能希望我的女儿变成一罐饮料?”爸很有义气。

“好啦,如果你希望这世界上有一种饮料是你的女儿,你希望是哪一种?”

于是我又转了个弯。爸的脸上一块蓝一块绿一块黄的,都是电视上的光影。

“维士比。”爸答又塞了块蛋糕,嚼了起来。

“......”我沉默了。

过了很久,进了广告。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你是一瓶维士比?”爸回过神来,看着我。

“我不想知道。”我还没从霹雳打击中回复过来,灵魂持续出窍。

“是三洋的。”爸补充。

“啊?”我还在恍神,没有从惊吓中回复过来。

“只有三洋正港的维士比才是我的女儿。”爸用力强调。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摀着耳朵尖叫跑上楼,完全不想知道维士比跟我之间的关系。

然后是哥。

“哥,如果你非得要用一种饮料来形容我,你会用哪一种饮料?”

我拍拍哥哥的肩膀,鼓励愚笨的他好好动动久违的脑子。

“你们这些怀春少女整天就喜欢做心理测验,哎真是可怜啊可怜,还不如陪爸看点政治口水战,多少会学到怎么讲冷笑话啊~欧~~欧~~~”

哥哥用力哀叹着,用棉被卷住自己惨叫。

他也不想想自己。哥到了“国中”的时候还一度以为自己是忍者,整天鬼鬼祟祟地想隐形,还缠着爸爸问我们家是不是有日本伊贺忍者的血统。

尽作些别人“国小”低年级才会做的蠢事。

“你就当同情我怀春,告诉我我到底是哪一种饮料!”

我一脚踩着裹着棉被的他,用力压下。

“呵呵呵,既然你都承认怀春了,那就赐你一杯春酒吧!”哥哥全身怪动着。

“春酒又不是酒!你给我认真想!”我一拳打在棉被上。

“好吧好吧,怀春少女的最佳饮料,当然是电视广告里充满恋爱滋味的水蜜桃汁啊,那个李丽真不是演了部蜜桃成熟时?就是这个意思。”哥的表情很正经。

正经到我很想弒亲。

把我生下来的娘当然也不能放过。

“妈,如果你一定要生一种饮料下来,你会生什么饮料?”


我在厨房帮妈切萝卜。

“你爸不是说了吗?维士比啊。”妈毫不在意地说,将锅盖盖上,爆香。

“维士比?”我很震惊,几乎哑口无言。

“你爸想要我就生给他啊。”妈说。语气甜蜜,但内容残酷。

看起来,哥哥居然是家里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然而,不管是维士比或是色色的水蜜桃汁,至少我确定自己不是一杯不被泽于喜欢的冷开水。

但,我怀疑阿拓正是一杯,不折不扣无色无味的冷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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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拓显然是个精神力旺盛的斗士,要不,就是有自虐狂。

就在我以为阿拓永远不会再上门后,我居然看见阿拓朝着店里,大步从外面走来。然后磞的一声,阿拓愕然撞上了吊着各种小摆饰的自动门,然后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走进来。

“天啊,你走路都睁开眼睛睡觉喔?”我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出糗的,虽然阿拓的

鼻子都撞红了,那一声巨响也是货真价值。

我想起了泽于跟野蛮女友分手的当晚,他告诉我他一个辩论社学长的怪谈。

****************

那学长叫冠凯,擅长拟订各种论点跟资料搜集,在私下跟同伴讨论策略时都侃侃而谈,但一说到实际上场比赛,却因为太过紧张,冠凯总是畏首畏尾、状况百出,特别是双方进行交叉质询的时候,这种焦虑就会更明显。

于是冠凯开始打喷嚏。不停地打喷嚏。

甚至创下三分钟打一百二十二次喷嚏的恐怖记录,严重地干扰对方问问题的节奏,还有自己的答辩时间,有一次还会因为缺氧跪在台上、需要对手搀扶。

“好惨,那个叫冠凯的喷嚏魔人应该很少上场吧?”我大笑。

“才不,他是我们交大辩论社的宝贝,别的学校看到他就头痛。”泽于笑着解释:”我们总是观察别校有名的强将是打哪一个位置的,我们就把冠凯摆在跟他交叉质询的位置,如此一来,对方高手的实力就没办法充分展现,时间都在哈啾哈啾里过去了,况且冠凯是真的在打喷嚏,完全没有造假啊。”

“哇!可是,这样的话他自己不也拿不到什么分数么?”我歪着头。

“表面上这个卑鄙的策略看起来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内伤战术,但关键是,对方主将的实力无从发挥,整体的分数掉的比我们还快。”泽于幽幽地说。

“不过这样说起来,冠凯好像蛮可怜的。”我说。

“也不能这么说,他常常抢着要上场,说自己是王牌杀手呢!”泽于开始大笑。

说不定,出糗会变成一种强迫症,只要一天不出糗全身就会过敏、长荨麻疹。

同理可证,女朋友被阿不思抢走的阿拓又回到阿不思上班的店里,这不是自寻毁灭是什么?出糗出上瘾,也不能太小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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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不在吗?”阿拓看着我,搔搔头。

“她说新的少年快报出了,她去梅竹租书城看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我看看墙上的吊钟,说:”还有十分钟吧。”阿不思总是那么率性。

“那......”阿拓摸着红透了的鼻子,东看看西看看。

“要不要坐着等她一下,坐一下又不收钱。”我建议。

“不了。”阿拓摇摇头,然后从有些破破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极为精致的盒

子放在我面前。

“包的很好耶,你的手真巧。”我啧啧称奇,这包装的封口甚至用上了蜡烫。

“请帮我交给阿不思,她会知道我的意思。谢谢你。”阿拓又握紧了我的手。

好疼,他一点都没有把我当女生看,好像硬要将内力一次灌给我似的用力。

“不急着走啊,小妹不是说过,你每来一次就请你喝一次不同的咖啡赔罪吗?坐一下等阿不思吧。”老板娘坐的地方离我们不远,朝着这边懒懒地说话。

我看着阿拓,他显得很紧张,但不紧绷。

“是啊,我昨天学会了中等浓度的美景三河,要不要试试?”我邀请。

“中等浓度的河?是哪三条河?”阿拓狐疑。

“不是啦,是哥斯达黎加的一种咖啡!”我简直昏倒。

于是阿拓坐下。

坐在阳光泼泄而下的窗口旁,试图让黄昏的阳光遮掩他脸上的扭捏?

“挪,很好喝喔,经过阿不思的杯评认证的。”我捧着咖啡来到阿拓面前。

“谢谢你。”阿拓赶紧站了起来,双手伸出。

我害怕我的手会被他高强的内力绞断,赶忙将咖啡送进他的手里。

“上次的事,真的承了你的情。”阿拓道谢,接过咖啡。

“那你最近有没有快乐一点啊?”我问,希望他周遭的朋友可以收敛一点。

“嗯,后来话传开了,我收到很多道歉的email。”阿拓红着脸,但看起来很愉快。

“真替你高兴。”我真的很高兴,拍拍手,说:”你以后可要有脾气一点,这样才像个男人嘛!”

“嗯,我会好好记住你的话,我是说真的。”阿拓点点头,跟我比了个大拇指。

听他这么说,我也非常得意,仗义执言果然是正确的。

“别顾着说话,快喝我的美景三河啊,然后给我个分数。”我笑着。

阿不思在的时候,都是我弄餐食她弄咖啡居多,偶而她发懒,才会将调咖啡的工作拋给我。

阿拓喝了一口,点点头,表示好喝。

然后一口气将咖啡喝完了。

“哪有人这样喝咖啡的?你以为是在喝酒啊?”我又好气又好笑。

“啊,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杯!”阿拓还真的给我摆出很抱歉的表情,补充说:”这杯我会付钱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不够雄壮威武,来,跟我说一遍。”我表情凝重地摇摇头,想要教导他男子气概点。

阿拓毫无疑虑地点点头,认真的表情让我真想锤下去。

“你管个屁啊!老子就是这种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个性!”我凶巴巴地说。

“你......你管个.......管个屁啊,老子就是这种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个性。”阿拓腼腆地说。


“请个咖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难道没钱付你?少在那里摆一副臭脸!”

我更凶,右手扳着左手掌,作势要打人。

“请个咖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难道没钱付你?少在那里摆一副臭脸!”

阿拓总算听出我的意思,努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用力拍下桌子,碰!

阿拓用力拍下桌子,碰!

然后我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总要学着发脾气,不然会被人欺负到头都抬不起来。”

我笑着,拍拍阿拓的肩膀。

“谢谢你,我会记住的。”阿拓站了起来。

然后,我的双手又被阿拓奔腾泛滥的内力灌得孜孜作响。

《等一个人咖啡》(5.2)海堤烟火

过了两天,我下班回家的途中又遇到了阿拓。

记得那天是不用上学的周末,原本老板娘下午就要回老家彰化跟朋友吃饭,所以要提早关门,但我们还是拖到晚上八点才打烊。

比较晚下班的原因是,有个喜欢聊天的欧巴桑点了老板娘特调。那位奇妙的欧巴桑说她

看了菜单,猜想老板娘的兴趣跟她一样,都喜欢天花乱坠地聊天,于是兴致冲冲地点了一杯跟老板娘抬杠。

我跟阿不思面面相觑,这可是第一次有女人点特调跟老板娘亲密接触。

“她不是拉子。”阿不思淡淡地表示权威意见:”只是一般的欧巴。”

但这位欧巴桑堪称等级超高的聊天魔人,除了一开始的那杯老板娘特调外,她又连点了七杯不同口味的咖啡,只为了跟老板娘抱怨她那老是在外勾三撵四的死老公有多么负心、唯一的儿子又如何游手好闲的家庭伦理大悲剧。

老板娘人很好,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跟苦笑,反而请了她几块蛋糕跟烤饼,听她把足以媲美连续剧”春天后母心”的故事好好说完。

忘了说,这故事从中午十一点一路碎碎念到晚上七点半,但如果扣掉内容重复的地方,这故事大概要缩水一半以上。

“我以后一定不能让自己过的那么不幸,不然会成为这种恐怖的聊天魔人比死还要痛苦。”我暗暗发誓,沿着光复路而下。

突然,脚踏车的把手有点无法控制,我感觉到身体前方一下子沉下,我想脚踏车的轮胎怪怪的,大概是漏风还是爆胎了吧。

于是我跳下车,将脚踏车牵到路旁,蹲下来检查。

“可恶。”我做出简单的结论,然后回忆再往前走有没有可以换轮胎的地方。

此时几台机车从旁呼啸而过,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台机车在我前面不远处停住,骑士走下车,其余的机车也跟着停在路旁观望。

“啊,是你!”骑士摘下安全帽,是阿拓。

“啊,那么刚好。”我点头,捏着松软的轮胎示意。

我原以为阿拓是看见我才停下车来,但后来我才知道,阿拓只是很单纯地、看见一个可怜的少女遇到了麻烦,所以下车问问状况。

阿拓就是这样,如果驾驶无敌铁金刚的柯国隆临时拉肚子不能上场打怪兽,只要跟阿拓说”喂,别光在旁边看,帮个忙吧!”,这颗老实头就会打开铁金刚的脑袋坐进去,抓着摇杆跟恶魔党搏斗去。也不管会不会赢。

“你知道前面有没有脚踏车店?”我问。

“没有,只有三间机车行,脚踏车店要往回走,天桥下有一间,不过那间脚踏车店今天跟明天都休息。”他说,想都没想。

“不会吧,你连这个也知道?”我不信。

“因为成伯全家去玩啊,我前几天经过的时候成伯跟我说的。”阿拓说,弯下腰研究脚踏车轮胎,捏一捏。

“成伯?成伯是谁?”我摸不着头绪。

“当然是脚踏车店老板啊,我刚进大学时还没买机车时骑脚踏车,在那里灌过不少次气后自然就会认识啊。”阿拓站了起来,搔搔头,想着什么。

“阿拓!要不要帮忙啊?”他的朋友远远喊道,招招手。

“等我一下!我问一下!”阿拓转过头来看着我,慢条斯理说:”你等一下有没有空?我们正好买了个蛋糕要去南寮海边庆生,还会放烟火喔,要不要跟我们一

起去?然后我再载你回家。”

我看着阿拓,再看看他的朋友们,依稀都是那一天到竹女的同一伙人,直排轮社。想想,跟大学生一起出去玩,好像也不错呴?后天上学就可以跟小青说嘴了。

况且,我一直都想体验大学生的夜生活!

“好啊,不过我十二点以前要回到家耶。”我大概笑的毫无掩饰吧。

“没问题,现在才七点五十,我一定提前送你回家。”阿拓看起来也很高兴,补充:”临时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因为没有你就没有这次的庆生会。”

我听不懂,但还是趁阿拓还没将惊人内力灌进我的手掌前,开开心心将脚踏车放在路边,接过阿拓从行李箱拿出的安全帽,上了摩托车。

一行人继续往风更大、更有型的南寮海边前进!

“喂~刚刚你说没有我就没有这次的庆生会~~是什么意思啊~~~”我在后座喊着。

“他们要庆祝我的重生啊~没有你就没有我的重生~~”阿拓大声说。

“好好笑啊~我何德何能让你重生~~~”我紧紧抓着身后的杆子,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真的啊~我们刚刚经过咖啡店的时候本来要进去找你一起出来玩的~~但是店关了~~~今天比较早关吼~~”阿拓大声喊道。

“对啊~~老板娘有事要回彰化~~~”我奋力响应。

“幸好你脚踏车坏掉~~”阿拓不三不四地喊道。

“坏个大头鬼!我还谢谢你的好心咧~~”我没好气地说。

随着两旁的建筑物越来越矮,风也越来越猖狂,每一句话都要高强内力,论内力阿拓很多,我就吼得相当辛苦了。

过了虎林,我明显感觉到除了狂风袭来,车身的速度也增添了风的威势。

我偷看时速表,哇!已经一百一十公里了!后天可有得吹嘘的!

“会不会太快~~~我可以骑慢一点~~~反正我们都知道地方~~~”

阿拓注意到我的动作。

“不用~~~你保证安全就行~~~~~要保证喔~~~~~”


我大叫,我在新竹土身土长,可却没去过南寮海边!

“我保证!”阿拓压低身子,我感觉身边的景物飞逝的速度又快了些。

然而阿拓居然还是殿后的!

“大学生好酷!”我大叫,然后想起了我哥。

不晓得他在外面是不是都乱飚车,等一下回家可要好好拷问他。

“刚刚好而已!”阿拓听起来很高兴。

我们来到一条笔直宽阔的公路上,公路旁都是间隔颇远的路灯。

路灯橙黄的灯泡将整条公路铺盖住,但暖暖的色泽似乎无法沾上卷来的大风。

越是近海,越是闻到咸味,我就开始觉得冷。

大家停在渔港里的小吃摊前买了几杯珍珠奶茶,然后再骑到海堤下。

我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件风衣给你穿吧,别介意。”阿拓将身上的橘色风衣脱下,交给我。

“不用了啦。”我推辞,刚刚在前面挡风的阿拓应该比较冷才是。

“大家都说笨蛋不会感冒,放心吧。”阿拓正经地说,我大笑将风衣套上。

“一个一个上去,女士优先!”那个叫阿爆的爆头社长指挥着。

阿爆先跳上海堤,阿拓用手当人桥,帮助两个女社员爬上了堤防,然后轮到我。

“好久不见!听说你很凶喔!”阿爆哈哈一笑,拉我上去。

“刚刚好而已。”我学阿拓讲话,上了堤防。

几个男生从机车里拿出蛋糕跟一包又一包的烟火,从下面传了上来,不多久那些动作像猴子的男生就一个个窜上,还比赛谁的动作比较优雅。

所有人都上了堤防,我们沿着略显窄小的堤防走着,寻找他们口中的”老地方”,但海风很大,看着右手边的大海黑压压的一片,刚刚久坐的我突然有些目眩,于是蹲了下来休息一下。


“就坐在这里吧。”阿拓注意到我,于是蹲了下来,补充:”这里也可以看见灯塔。”于是善良的大家就围着我跟阿拓坐下。

一个女生打开蛋糕,我则帮忙将蜡烛插成一个惊叹号。

“阿拓,帮人家自我介绍一下啊?你这阿呆!”

阿爆身为社长,提醒重生的苦情主角大家都还不认识我。

阿拓疑惑地想了想,好不容易才开口:”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点点头。废话,因为你根本没问过我我也没主动跟你说过啊!

“我自我介绍吧,我叫李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在咖啡店打工。”

我想了想,又补充:”我还是高中生,新竹女中高三。”

“高中生耶!奇货可居的高中女生耶!这下子阿拓你赚死了啦!”

一个瘦瘦长得像猴子跟竹竿交配出来的男生鬼吼鬼叫起哄。

“不愧是直排轮社的传奇,跌倒了不但爬起来,还一口气飞到天空去!”

白痴阿爆拥抱着阿拓,阿拓紧张大叫不是这么一回事,解释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刚刚才认识。

接下来,大家简单自我介绍自己的外号,虽然我已经在学校体育课听过一遍了。

阿爆、绿猴子、鬼脚七、橄榄人、美华、可心、弗力札、大界王。

除了女生以外,每个人的外号都很诡异。

“思萤啊!有漂亮的同学可要介绍一下啊!要漂亮的喔!”

长得跟大界王一模一样又戴一模一样眼镜的大界王提醒我。

“不好吧,我在学校还要交朋友。”我开玩笑。

“讲话很毒喔!难怪能帮阿拓重振男性雄风!不简单!”

长得跟电影鬼脚七一模一样的鬼脚七大声赞叹。

“讲到重振雄风!来!切个蛋糕吧阿拓!今天十月七号就素你的重生纪念日啦!以后要牢牢记住啊!”阿爆大吼大叫,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阿拓笑个不停,邀请我跟他一同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熄。

“喂,是你重生耶!”我拍拍阿拓的肩膀。

“谢谢你!谢谢你!”阿拓紧紧抓住我的手,于是我再度惨遭被分筋错骨!

我们合力将蜡烛一口气吹熄,大家鼓掌。

“阿拓,以前真对不起你!没想到你也是一条威风八面的男子汉!”身为社长、负责介绍社员的阿爆大概耻笑了最多遍,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吼:”给你打!打到你爽为止!打到你的手抽筋为止!别客气!”

“不必了啦,以前我也有错。”阿拓摸摸自己的头,傻笑。

“还有我,你原谅我吧!以前我借你的A片不必还了!打到死为止吧!”

弗力札也站了起来,A片不用还大概是一种很诚恳的道歉吧。

“那谢了。”阿拓腼腆跟弗力札握手后,弗力札脸色惨白地坐下。

“我们也是,以前都没顾虑到你的感受,真的是sorry啦!”

美华跟可心拿出一只趴趴熊玩偶,将它吊在阿拓的背包上。

“愿这海风代表我诚挚的追歉,随着逝向远方的无情回忆再度紧系彼此。”

橄榄人念诗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他叫橄榄人,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像含了七、八颗橄榄一样含糊不清,而且他的脑袋好像也含了不少颗橄榄,念的诗根本狗屁不通,比我哥还笨。

“我们什么也不必多说!来!”大界王大叫,然后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他在来个什么劲。

“阿拓!除了对不起外,说真的,以后还有认识高中女生一定要记得我!”

绿猴子龇牙咧嘴地大叫,他的外号真是够了。

“你们都不够诚意!我来献个吻好了!”

鬼脚七在大家哈哈大笑之下,硬是亲了阿拓一下。

看到阿拓,原本是一个陌生人、现在变成半生不熟的新朋友,因为我一场泼妇骂街重新获得人际关系上的平衡,我很高兴又荣幸,整个晚上都笑的合不拢嘴。

虽然跟大家根本就不熟,但这些人都很活泼也都怪怪的,一下子就将我带进另一个鬼吼鬼叫、在女校里还看不到的世界;欢乐的气氛下,我暂时忘记自己外来者的身分。

然后烟火满天。

阿爆很厉害,他可以两手各抓一个蝴蝶炮,然后在最好的时机甩将出去,不停旋转的绿光在海空上呼啸。

大界王也不赖,他居然敢用嘴巴放冲天炮,搞得大家笑都快笑死了。

阿拓则更不可思议,简直就是特异功能人士。

“阿拓!来了!”鬼脚七朝着阿拓丢来一颗金光闪闪的钻石炮!

“简单!”阿拓竟轻松将弯弯曲曲冲来的钻石炮抓住,然后用力丢向天空,灿烂的烟火溜滴滴转着。

我看都看傻了,阿拓他一连接了五个钻石炮,无一漏失。

真不知道他没事干嘛练这么恐怖的武功?

“思萤!你敢不敢用手放冲天炮!”

绿猴子尖声尖叫,手中的冲天炮咻一声划向天空。

“来啊!谁怕谁!”


我不甘示弱,拿了好几只冲天炮,阿拓跑过来用线香帮我点火。

虽然我蛮害怕的,只是太high了管不了这么多!

“不要太快放!等屁股喷出火来再朝着天空松手!”阿拓提醒我,紧张地看着。

“要提醒我!”我神经紧绷。

冲天炮的尾巴窜出烟花,我眼睛瞪大。

“三、二、一!就是现在!”阿拓大叫。

我松开手,感觉炮柄轻微的震动。

咻!

冲天炮清脆地划出我的手,我听见尖锐的、活生生的破空声。

碰!

“哈!我也会了!根本没有诀窍嘛!”我开心极了,要阿拓再帮我点一根。

“这次试着把角度调到45度,这样会射得比较远!”阿拓高兴将冲天炮点燃。

阿拓重生了。

2000年10月7号,星期六。

与有荣焉的美好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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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半,阿拓将车子停在我家巷口让我自己走进去,大概是怕被误会,导致我被家里的人骂吧。所以也不能说阿拓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谢谢,我玩得很开心,以后要放冲天炮记得来店里找我啊。”

我说的可是实话,今晚收获颇丰呢。脱下风衣,还给号称是感冒不侵的阿拓。


“一定一定,对了,你家是哪一栋啊?”阿拓遥遥从巷口张望着,接过风衣。

“就是二楼阳台攀着一大堆黄金葛那栋,我爸跟我妈都喜欢种东种西的。”

我说,边走边跟他挥挥手:”谢谢你准时送我回来,掰掰。”

“嗯嗯掰掰,啊啊啊对了!”阿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我:”思萤!明天是礼拜天,你有没有空?明天是金刀嫂开炉的日子!我差点给他忘记!”

“明天下午以后都有空啊,不过金刀嫂是什么东西?”我摸不着头绪,阿拓说话常常乱七八糟的。

“太好了,那明天请你吃饭!傍晚我在巷口接你好不好?”阿拓看起来很高兴,一副我也要感到非常兴奋才对的样子。

“好啊,不过在巷口不好啦,在东门城那边的NET门口吧。”我点头,有人请吃饭当然很好啊,虽然那不叫约会。

有一天泽于请我吃饭的话,那才叫做约会。

“那明天见!”阿拓挥手,戴上安全帽。

回到家,我跟正在看电视的爸妈说了我脚踏车临时烂掉、被我锁在光复路旁,碰巧我遇到一个熟客好心载我回家等等。

“光复路啊?光复路的哪里?反正都简单啊,你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上班,我开公车经过光复路时你下去牵就好啦!”爸提议,他开的两班公车路线都会经过光复路。

“明天下午几点?”我问,爸的排班表一向跳来跳去。

“大概两、三点吧。”爸说,我说好。没有冲到免费的晚饭都好。

洗个澡,泡了杯热牛奶,我打开参考书做历史跟地理的题目。

我背书的本事不高,所以我都靠多做题目来强固我的记忆。

周末的夜晚最适合抢攻需要专心致志的历史地理,因为哥整夜都不会在。

念私校的哥每到周末就是打工赚学费,下午去加油站,晚上则去KTV当服务生,好让平常的时间可以拿来逃课看漫画。

大概是烟火的残影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劈劈啪啪吧,念书的效率不是很高。

然后我想到了阿拓跟我在海堤上的对话。

“我问过阿不思了,她说那个盒子是你送弯弯的生日礼物,你真是个蛮念旧的人,我想弯弯一定很高兴的。”我说,但阿不思没有告诉我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嗯。”阿拓搔搔头。

“可以问阿不思是怎么横刀夺爱的吗?”我最喜欢听故事,因为故事用听的,远远比用看得要真实得多。耳朵接受情感的能力远比眼睛要来的高,所以女生才那么喜欢听情话。

“弯弯说她比较喜欢阿不思,所以就这样。”阿拓说。说完了。

我看着阿拓。

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只要端详他的脸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是想法。

他根本藏不住,或是他没想过要藏。

现在阿拓的表情告诉我,他是真的把故事说完了,而不是不肯说得感情丰富点。

“弯弯也是拉子吗?”我问。

“我不知道,其实什么是拉子我也是很后来才知道。”阿拓很坦白:”我只知道弯弯如果喜欢另一个人,不管对方是谁,都应该得到祝福的吧。所以我们就分手了,说起来也很正常。”

“那你以前跟弯弯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弯弯是那种会喜欢女生的女生?”当时的我觉得这些问题才是关键。

“不知道,坦白说我以前根本想都没想过这种问题,后来回想起来,也只记得当时阿不思跟弯弯蛮常在一起的。”阿拓认真地说,递给我最后一块蛋糕:”阿不思是个很棒的人,她比我聪明多了,弯弯考我脑筋急转弯的问题我都招架不住,阿不思却好像事先知道答案一样,每次都随口答出来,真的很厉害。而且她也比我细心多了,像刚刚,我就忘记骑机车会冷,应该在一开始就把风衣让给你穿的,我却到了你打喷嚏以后才想起来。要是阿不思,阿不思才不像我这么笨。”

关于阿不思的聪明,我可是百分之百同意。

“你知道阿不思很会调咖啡吗?跟你说几件超级爆笑的事。”

我开始说着阿不思应付无聊客人的故事,例如苏门答腊麝香猫啦、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啦、蓝山咖啡要蓝不要山啦、小杯浓缩咖啡小辣不要太甜啦,听得阿拓一愣一愣的。

“所以说,你输给阿不思也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啊。”我开解阿拓。

“我从来没有不好意思啊,反而是弯弯,她自从跟阿不思在一起之后,就不跟我连络了,这让我觉得很泄气。”阿拓苦笑,耸耸肩。

“她应该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吧,所以不是不跟你连络,而是不敢。”我以常理猜测。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更自责了。弯弯跟我在一起一年多,可我竟没让她了解我,了解我根本不会生气,也不会想埋怨她。我只是想继续跟弯弯做朋友,毕竟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该是说断就断,如此脆弱。”阿拓拍拍自己的脸,说:”所以我被甩的很彻底,很失败。连送个生日礼物都要托人转交。”

我将牛奶喝完,也有点困倦了。

人与人之间啊,真不该如此脆弱。

但情人与情人之间,却常常需要断裂得无比彻底才能释放彼此。


阿拓还不明白。我也是看了一缸爱情小说才提前明白的。

《等一个人咖啡》(6) 洗衣店与电影院

他的右手臂外侧刺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左手臂内侧却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弥吽”,两者合并后的意思,
大概是具有攻击与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早上醒来,哥已经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哥不只要打工存一笔钱好还就学贷款,他还想买一台二手汽车练开,他说老是开朋友的不好意思,而且万一撞坏了什么又要修又要道歉的,还不如买一台自己的车来得心安理得。所以周末的哥几乎跟我没有交集,想想他也是蛮凄惨。


我走到楼下,妈跟爸正在客厅里做家庭手工。

“小妹,你交男朋友了吼!”爸开玩笑说。

“乱讲。”我打开冰箱,将鲜奶到在杯子里当早餐。

“你自己开门看看,你男朋友送礼物来了。”妈也笑的很奇怪。

“一大早就怪怪的,又不是辛普森家族还是阿达一族。”我拿着玻璃杯边喝边走到门口,打开。

我那老旧的脚踏车好端端停在家门口。

我蹲下检视,不用说,轮胎也换了新的。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随即想到阿拓,那家伙该不会精力旺盛到帮我将脚踏车修好骑回来吧?十分可疑,尤其他昨晚还刻意问了我家是哪一栋。

问题是,我上锁了耶!

“那个咖啡店的熟客对我们家女儿有意思吼!”爸跟妈说,声音很大。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管也管不住,乱浪漫的耶?”妈回答爸,真是双簧。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阿拓帮我将脚踏车骑回来,还真省了我不少麻烦。

傍晚阿拓骑机车在NET接我时,我先是谢谢他,然后开始怪他怎么那么无聊。

他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他刚开学闲着也是闲着,又有在睡前运动的习惯,于是昨天深夜就将脚踏车牵到认识的车店前,贴上纸条说要换新轮胎,一大早,阿拓就帮我将它骑到我家门口,然后坐公车回住处。

“认识的车店?贴个纸条?”我不信,贴着纸条人家就自动将脚踏车修好?

“是啊,我会开脚踏车的锁也是他们教的,很简单,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阿拓讲话很耿直很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觉得很怪。

十分钟后,阿拓载着我穿过地下道、骑进一条小巷,然后又转进一条小巷中的小巷。最后停在一间半自助洗衣店外。

我终于知道谁是金刀婶。

“阿拓!来洗衣服还是来吃饭!”

金刀婶的嗓门很大,模样像女子监狱里的典狱长。

“金刀婶!今天礼拜天!你不会告诉我你不开炉吧!”

阿拓的嗓门跟着大了起来,笑着。

“亏你还记得,口福不小啊你,咦?你旁边的女生是?”

金刀婶露出一口金光闪闪的金牙,好奇地乱摸我的头。

“我朋友,刚刚认识不久,叫思萤。”

阿拓用力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觉到阿拓的内力快将我震散了。

“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

我补充,虽然我的灵魂完全傻了。

金刀婶是一间洗衣店的老板娘。

是的是的很抱歉你没有听错,我们要去一间洗衣店里吃饭。我简直吓坏了。

“那你跟你女朋友帮我顾一下店,我那死鬼还没回来,真不给老娘面子。”金刀嫂接着随口干骂了几句,然后就一个人走上楼,留下嗡嗡嗡嗡不绝于耳的立体环绕洗衣机响。

“阿拓?”我的表情应该很呆很呆。

“嗯?”阿拓的表情却像刚登陆月球的阿姆斯特朗。我看他简直是皮在痒。

“在洗衣店?你要请我在洗衣店吃晚饭?”我抓着阿拓的肩膀用力摇着,想把他的脑筋摇回正常人的频道。

我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去斗牛士或庞德罗沙之类的地方吃顿大餐,毕竟再造之恩是多么的珍贵,搞不好还有大饭店的高级料理可以想用,最差最差,至少也要有贵族世家或爸爸饿我饿我饿的达美乐吧?

“不是洗衣店!是金刀嫂!”阿拓的表情不只是得意,还笑得跟拿到同花顺的周星驰一样。

“嗯,金刀嫂。”我的脸上一定挂满斜线,差点没比出大拇指。

“厨艺新竹无双,二十年前号称香厨美人的金~~刀~~嫂~~”阿拓大叫,差点没从口袋掏出同花打不打得过葫芦的同花顺。

我跟阿拓就在洗衣店里瞎顾了四十分钟的店,老实说我的脑袋一直被洗衣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搞得昏头转向,但阿拓却开始跟我聊一些外星人的事,坦白说我不是很相信这个世界有外星人,所以我的头只有更昏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吗?我以前有个邻居整天都在说他的身边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外星人走来走去,我一开始当然是不信啦,但他还是像布谷鸟一样说个没完,长得跟

麦当劳蛋卷冰淇淋一样的蛋卷星人啦,打扮的跟消防队一样的消防星人啦,喜欢送人生日礼物的西瓜星人啦,眼花撩乱,说得我头都晕了。”阿拓叹口气,但眼神可是很得意:”不过我最后还是信了。”

“你真是善良。”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虽然我也很善良,愿意听他瞎扯。

不久后金刀嫂口中的死鬼老公回来了,看到我这个新面孔似乎很高兴,爽快地关了店,吆喝着一起吃顿晚饭吧!

“今天就只有我跟我朋友要来吗?”阿拓想阻止金刀嫂的金刀老公拉下铁门。

“还有铁头啊,不过铁头有钥匙会自己开门啦!”金刀先生无所谓。

“谁是铁头啊?”我随口问。

“还有哪个铁头?当然素少林寺卡拉OK的那个铁头啊!”金刀先生嘻嘻,我投降。

走到洗衣店二楼,摆设跟一楼的气氛相差很多很多,着实让我惊异不已。

深色实木地板,两组在墙上投射出鹅黄温暖的卤素灯,一张厚实的椭圆核桃木桌,一幅似乎是小孩子在嬉闹中涂鸦的巨画悬吊在天花板下。

简单的摆设,简单的气氛。

还有最重要的,五个闪闪发亮的银色餐盘盖,还有几组排放整齐的欧式餐具。

“这么讲究?”我啧啧称奇。

“当然讲究,金刀婶一个礼拜就开这么一次炉,其它的时间都是金刀桑胡乱煮的,那东西不能吃的。”阿拓说,帮我拉开椅子,算他还有点绅士风度。

“别等铁头了,我们先开动,哈哈!”金刀桑嘻嘻,拿着汤匙猛敲餐盖。

金刀嫂穿着白色的围裙走出厨房,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笑的比弥勒佛还弥勒佛。

“等不及啦?都二十年了,还是一样等不及。”金刀嫂风情万种地笑着,还神不知鬼不觉上了眼影。

“你的菜跟你的人一样,二十年的陈年佳肴,风情不减吶~”金刀桑深情款款,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好一对恶死人不偿命的夫妻拍档!

“今天是什么菜!可不能让我的朋友失望啊!”阿拓拍拍手,我勉强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好小子,老娘的菜什么时候让你失望啦?”金刀婶哼哼哼怪笑,然后一一掀开罩住美食的银色锅盖。

第一道菜,鲜艳夺目,我感觉到我的瞳孔快速缩小的声音。

七种水果依五种颜色的五行位置排放,剁碎的鸡肉和着马铃薯泥为底。

“五彩缤纷之七果迎鸡宾奇幻大拼盘!”阿拓兴奋地大叫。

金刀婶跟金刀桑的双手在头顶上比了个圈,表示答对。

第二道菜,香气滚滚,我的嗅觉在瞬间就被征服,连手指头都感到酥麻。

半只鸡被支解得死有应得,与一只同样死得其所的吴郭鱼依太极图摆放,香气饱满、如海浪般波涛汹涌。

“等等!居然是十香软筋散之铁鸡斗吴郭!”

阿拓啧啧称奇,好像有十年没吃到这道名字怪力乱神的好菜。

第三道菜,浓郁厚实,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尝出藏在香浓背后的层层鲜滑诱惑。

我看那菜色是烤羊小排(或牛小排)淋上绿色的酱汁、以及青蔬青果。

“今天真有口福,思萤,你猜猜这道菜的名字?”阿拓邀我一猜,可惜我没有瞎掰的天分。

“我瞧是青海无上师之三羊开泰。”我居然说出自以为搞笑的话。

“很接近了,是爱情青红灯之要青不要红首部曲,羊女的一生。”

金刀桑嘉许我,可惜我很努力思考也想不出这两道菜名为何很接近。

第四道菜,锐气千条,我光是用膝盖想也清楚这一定是道武林豪宴必选之菜。

鲜笋森然罗列,白酱行云流水,四季豆与红萝卜依天罡北斗阵护法其中。

“厉害,厉害,真不愧是万水千山纵横之笋人笋己。”

一个光头佬拍手,从楼下踏步走上来。

“你越来越厉害喔!居然不用看也可以闻的出来!”

阿拓看着光头佬,他一定就是那个叫铁头又拥有金刀家钥匙的神秘男人。

“好说好说,少林寺武功一法通万法通,全身百穴都通通,鼻子也通通。”

铁头朗声,差点没捻花微笑。他坐在我身边,向我友善一笑。

我也笑笑,真想推荐鼻子好的他给另一个鼻子好的阿不思认识认识、切磋切磋。

依据归纳法则,鼻子奇好的人都是拥有特异功能的奇才,例如铁头、阿不思、还有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许我该去熏熏或是蒸蒸我的鼻子,看看大学能不能考好一点。

“第五道菜,谁说得出名字,老娘今天晚上不收他的钱!”

金刀嫂自己拿起汤匙敲敲锅盖,我们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锅盖掀开,是一盆汤。

汤水极为清澈,颜色却带着一抹火红,西红柿与鳗身悠闲地交缠在一 起。那鳗似乎在微笑,大概很满意有西红柿陪葬。

铁头面有难色,不断摇头。阿拓沉吟不决,眼睛时大时小。

这道菜大概很少排到通告。


“我猜猜,西红柿与鳗鱼之天人永隔不伦恋?”铁头咬着手指,不伦不类的答案。

“让我试试,应该叫愤怒的西红柿之鳗不讲理!”阿拓振振有辞,这是我看过他最有主见的表情。

可惜我看不出西红柿到底是哪里愤怒了。

“依我看,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也不甘示弱。

“答对了!就是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金刀婶尖叫,金刀桑拍手叫好。

我却吓呆了,这一定是灵异事件!

“大家开动吧!今天晚上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在金刀婶爽朗的笑声中,我们愉快地动手用餐,我更因为答对了天花乱坠的菜名而兴奋不已。

“对了,金刀嫂,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棒的菜啊,简直跟大厨师没两样。”我用叉子戳了一大沱鸡肉沙拉到盘子里,开心地说。

今天晚上到洗衣店吃饭,真是件很奇妙的事哩。

“大厨师?金刀嫂比大厨师还要厉害多啦!光是从菜名就可以知道一个人创意的深浅,当厨师是很讲究灵感的!”阿拓义务讲解,帮我倒了一点点未成年少女不宜的开胃红酒。

“这是真的,我老婆是最棒的,要不是她嫁给了我这开洗衣店的,现在不知道在哪一间五星级餐厅当大厨咧!我们要吃这一顿饭,可得花上万把块不只!”金刀桑含情脉脉地看着一旁的金刀嫂,开始说着恶心的往事。

**************

原来金刀嫂二十多年前可是新竹美食界响叮当的人物,手艺无双,容貌也号称无双,在知名的大饭店里当厨师,饭店还打算出资送她去日本进修学料理。

但金刀桑,原本是个送瓦斯的临时工,每星期总要跑三次饭店厨房,早爱慕她已久,却苦苦没有表达的机会。

有一天,金刀桑又送了瓦斯桶到饭店厨房,看见她剁菜忙不过来,一回想,好像她常常因为剁菜花了不少辛苦时间。于是金刀桑回去后,邮购买了把金门出产的绝世好刀,苦练飞快剁菜的技巧,等待大显身手的关键时刻。

天可怜见,终教金刀桑等到了这天,她在厨房忙的焦头烂额,于是他义无反顾将肩上的瓦斯桶放下,亮出家伙,在厨房里快刀斩乱麻秋风扫落叶,什么菜都给他摆平了。

“我的名字,为了你,从今天起叫金刀。”

“金刀?好杀气的名字。”

“是的,为了你,我再多一点杀气也甘之如饴。”

“刀,吃过我做的菜吗?”

“我穷,吃不起,但总有一天我会存够钱,等我。”

“不必等,我去你家做给你吃。”

从那天起,她的名字就叫金刀嫂。

她挥别大饭店,走进一名瓦斯工人的小厨房,几年后,瓦斯工人开了间洗衣店,她则升格当了老板娘,还有两个孩子的妈。

真够浪漫,真够扯。

***************

“其实我受够了大饭店的油烟,哎,你们都不知道每天要煮菜的痛苦,一点都不享受做菜的乐趣,呛都呛死了,人老的多快!青春比什么都重要喔~”金刀嫂慢条斯理为吴郭鱼挑刺,说:”更重要的是,那些付钱请我做菜的人总以为他们的回报就是钱,却不肯让老娘自己取名字?妈啦!老娘为什么不可以替自己的儿子女儿取名字?没道理嘛!就这么跳槽到这死鬼的厨房来啦!”

“嘻嘻,所以我都马让我的亲亲老婆取菜名,然后再一个一个背起来。”金刀桑怪里怪气地笑着。

我也哈哈大笑,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金刀嫂喜欢料理美食,又怕油烟,所以一星期只开一次炉,其它的时间不是叫外卖就是由金刀桑随便下个面,而金刀嫂的厨艺享名少数几个饕客兼洗衣客之中,例如铁头。不分贫穷贵贱,只要熟客付个三百块基本的食材费,就可以搭上一周一次、在洗衣店楼上秘密举行的豪华飨宴。

“很好吃耶,好吃到我都快流下赞叹的眼泪了。”

我竖起大拇指,然后猛嗑佳肴。

“好吃就多吃点啊!阿拓,帮人家夹菜啊!”

金刀桑用汤匙敲阿拓的头,阿拓赶紧帮我夹一块羊小排。

“这次居然能尝到前所未有的新菜色,真是好口福。”

铁头露出一口菜渣卡的到处都是的牙齿,幸福地笑着。

吃吃喝喝,再配上乱七八糟的谈话,这顿神奇的晚餐大概吃了一个小时半才结束,从聊天中我知道了金刀婶的两个儿子在两年前都到外地念书,一个去高雄餐饮学校接受磨练,一个则在台大念书,都是令两老相当骄傲的家伙。

我也知道了阿拓为什么知道这里的原因。

“阿拓啊,他是个热心过头的家伙,平常他来洗衣服的时候就会跟我抬杠啦,哎哎有一天他拿了件羽毛衣来洗,楼下的电视正好坏掉,他看见我在那里乱拍乱搞的,阿拓就很阿沙力说这种小东西交给他行了,果然他把电视抱走后,隔天再抱回来就好啦,就这样熟了起来。”金刀桑说起阿拓时,表情可是称赞到极点。

“阿拓你会修电器喔?”我随口问问。

“不会啊,那是开租书店的两撇修的,他什么都马会修,超厉害。”阿拓说,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阿拓你才厉害,有谁会知道一个开漫画店的老板很会修电器?”金刀婶帮阿拓夹了一

块鲜笋。

是的,阿拓最厉害,谁会知道洗衣店楼上会有这样的美食。

吃饭的过程里让我最高兴的是,老板娘并没有因为煮了精致丰盛的大餐而订下许多繁文缛节,例如应该先吃什么菜还是红酒应该什么时候喝等,一切都让我们吃的随性自由,愉快的很。

“谢谢你们,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大快朵颐啰。”我笑的跟个白痴一样。

“别这么说,以后欢迎常来啦!我老婆菜都马买很多。”金刀桑露出耀眼的金牙笑道。

“对了,你们等一下要去哪里约会?年轻人现在都直接去汽车旅馆呴?”铁头摸着肚子问道。

“约会?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啦!”我有点摔倒,还汽车旅馆咧,距离我的世界真是太远太远。

“吼铁头你不要乱说,如果阿拓的女朋友跑掉你以后就别想过来吃!”金刀婶警告胡说八道的铁头。

“现在才八点半,思萤你等一下要赶着回家吗?”阿拓赶紧岔开话题。

“没啊,你有想到要干什么吗?”我无所谓,说实在的我神经也蛮大条,只想着好不好玩,没想到男女之间的邀约可能都意味着什么,但坦白说,阿拓那种憨到不行的个性也很难令我将他想太多。

“来!来我家!我唱卡拉OK给你们听!”铁头显得很兴奋,拍拍自己的光脑袋大叫:”然后让阿拓的女朋友见识一下我苦练多年的少林寺铁头功,很恐怖喔!”

我吓了一跳,然后我一点也不想见识少林正宗之铁头卡拉OK的表情被阿拓察觉,于是阿拓清清喉咙,说:”思萤,等一下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我赶紧说好,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最近在上什么电影。

于是阿拓付了三百块,带着我高高兴兴地挥别神秘的美食洗衣店。

“去看哪一部电影啊?去国际还是去金像奖?还是去新复珍看二轮的?”我坐在阿拓后面,迎风问道。

“今天比较晚了,改天我们再到电影院看,今天先带你去一个超屌的地方!”阿拓很高兴地说,机车就这么经过国际电影院,钻进一条馊水桶跟垃圾桶堆得到处都是的小巷,然后是几间招牌摇摇欲坠的PUB。


我不禁开始幻想,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这么阴森森的小巷里,恐怖的吸血鬼随时都会从垃圾桶掀开跑出来吓人,而鬼鬼祟祟的阿拓说不定是狼人,等一会儿月亮从乌云里露出来他就会开始变身......

“到了。”阿拓将车停在一栋破旧的老公寓楼下,放眼四周只有几只流浪狗在

交配,不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我相信你是好人。”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鼓励他要当个好人,虽然这地方够恐怖了。

“我知道啊。”阿拓听得一头雾水,将机车停好,领着我走到一个开放式的悬空楼梯,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去。

那楼梯生锈斑驳,我每踩一步都觉得自己内力惊人,快要将脚底下的铁板踩穿,真是步步惊魂。

“我们要去哪里?你住这里吗?”我从上往下看,哇,大概走到第四楼。

“这里那么棒,我怎么可能住这里?”阿拓说,却从背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插进门锁孔里。

不是他住的地方,他却拿了一把钥匙开门?

门开了,阿拓摸黑将灯打开。我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房间乍看之下跟一般住家没有两样,杂物与日常用品堆得到处都是,但我注意到摆在客厅的沙发很大很宽,我用手一摸,说不上是什么质料,但可以感觉到相当柔软舒服,然而这沙发却也不是一味的松软,里面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填充物,或许是乳胶之类的东西吧,挺有弹性。

“好沙发。”我自然而然就坐下,拍拍真皮表布。

然后我发现这客厅没有任何电视,四个角落却有直立式的环绕音响,怪唬人的。

哥哥有时候会跟朋友借一些音响杂志或计算机杂志回家看,我偶而也会翻翻,看着那 四座直立式音响上的品牌名称立刻发觉是高档中的最高档。

我一抬头,墙壁上缘还装有小型的悬吊式喇叭,正上方更有一台投影机。

但最叫我惊异的是,除了地板,房间的墙上都贴满了可以吸音的泡绵隔音板,这地方的主人一定是个大行家,要不就是个常在家里开技安演唱会的大嗓门。

“想看什么?虽然这里的DVD当然没有院线电影那么新,不过真是多到不行、看都看不完,来,一起挑一片吧。”阿拓走到一整面排满五花八门DVD跟VCD甚至LD与录像带的影片墙前,专注地检视。

我火速跳了起来,兴冲冲走到阿拓身边一起挑片。

好莱坞电影、欧洲艺术片、东南亚歌舞片、各国恐怖片、百老汇舞台剧、台港片、奇奇怪怪纪录片、甚至是未成年不宜的丹麦爱情动作片等应有尽有,但我发现影片虽然多到泛滥,但排放的方式乱七八糟毫无逻辑可言,要日期没日期,要种类不种类,一时之间我也不晓得想看些什么。

“真不知道要看什么,你出选项我来决定吧?”我说,这里真是个眼花撩乱的宝藏库啊!

“好啊,一,哈拉猛男秀,二,绝命终结站,三,卧虎藏龙,四,猎杀U571。”阿拓抬头看看我。

“听说绝命终结站很恐怖,你看过吗?”我问。

“没啊,那就这部吧!”阿拓抽出DVD,将它放进墙角的高级影碟机里。

垂挂式的投影布慢慢下降,阿拓小心翼翼控制客厅的灯光,调暗。

此时我一屁股摔在沙发上,乐得大叫:”好棒的视听间!可惜就缺饮料!”

阿拓猛拍自己的头,好像里面的电路板给放歪了似的:”也对,居然忘了,我去看冰箱有没有喝的吧。”说着就去一旁的厨房开冰箱,投影机正放着片头的预告片。

“阿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你朋友的吗?”我接过阿拓递过来的可乐。

“对啊,他是个黑道大哥,一个人住很寂寞的,所以我有时候会过来跟他看电影,他啊,虽然看起来很凶,但谈到电影却是个一百分的影评跟影痴哩。”阿拓打开手中的可乐,说得理所当然。

“乱讲,说真的啦。”我锲而不舍递追问。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阿拓狐疑地看着我。

“黑道大哥?住这里?你有他的钥匙?”我张大嘴巴。

“他外号叫暴走死神,听说在南北二路都很有名的,年轻时也上过通缉犯的排行榜喔,不过他自己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是个谦虚的人,他说联考反而比较难上榜,他试了两次什么鬼都没考到;想在黑道混出名堂就简单多了,砍几个人就可以屌很久,反而不适合拿来吹牛。”阿拓看着电影开始,一边说:”他说,我叫他暴哥就好了,钥匙也是他给我的啊,而且他觉得一个人看电影蛮无聊,所以有新片他都会问我要不要一起看。”

“暴哥......听起来是个很恐怖的人?”我快昏倒了,说不定沙发底下正躺着一具打包好的尸体也说不定。

“不会啦,他又不是整天砍砍杀杀。而且不砍的时候怎办?他这种人最寂寞了。”阿拓将鞋子脱掉,盘腿坐在沙发上:”所以他设备越买越高级,他就越发现没有人一起分享实在是很孤独,毕竟现在的社会大家都需要朋友啊。”

正当我想放弃追问的时候,房间的门喀喀打开了。

一个剃着精悍平头,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站在房门口,抽着烟,漠然地看着我们,然后将烟徒手撵息。

大约四十岁的男人,眼睛像孤傲的雄鹰,鼻子上的横疤记录着狂暴不驯的青春。

我全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爬了整条手臂。


“你的女人?”男人将烟蒂随手弹向楼梯下,关门。

“不是啦,刚认识的朋友,她人很好。”阿拓指着我又指着他,说:”她叫思萤,他就是我说的暴哥。”

我赶紧正襟危坐,知书达礼地腼腆一笑:”暴哥好。”

暴哥冷淡地挥挥手,脱掉黑色上衣,卷起袖子,露出刺得龙飞凤舞的手臂。

我呼吸快要停止,偏偏暴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害我左边的脸瞬间痲痹。

“绝命终结站。”阿拓随口提。

“我知道。”暴哥翘起二郎腿。看来他老人家早看过了。

暴哥坐了五分钟,两脚交替了十几次,叹气了二十几次,显得很不耐很不爽。

然后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走出房间下楼。

该不会是忘了带刀子吧?还是这里待会有交易要做?

“暴哥去哪里?他不高兴吗?”我害怕地说:”还是不要看了,赶快走为妙?”

“他啊一定是去买吃的了,他看电影喜欢边嗑东西,他说这样比较享受。”阿拓笑嘻嘻地说:”你别被他的模样吓到了,我看得出来他今天很开心呢。”

“很开心?他这个样子叫做很开心?”我摸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是啊,因为我带了新朋友来啊!暴哥其实很喜欢热闹,只是大家都以为他是一匹狼。只要跟他混熟了,你也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样子,说不定你会觉得他很搞笑。”阿拓耸耸肩,看着飞机场上刚刚升空不久的大客机化成一团火球。

但我觉得暴哥的形像跟搞笑两个字实在相差太远,大概是吕秀莲跟董念台之间那种不可思议的距离。

不久,暴哥果真拎着一大袋卤味跟奶茶回来,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同样一言不发,照例喜怒不形于色,只是递给我一双筷子,跟插了吸管的热奶茶。

“谢谢。”我冒着被迷昏的危险喝了一口奶茶,又冒着被毒死的危险夹了一块百页豆腐。

接下来,暴哥就像一只沉静的大老虎,任何动作都充满了王者的风范。

我根本没办法融入布幔上恐怖的剧情,因为我很在意他每一个动作的细节。

他的右手臂外侧刺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左手臂内侧却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弥吽”,两者合并后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击与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暴哥一直在换脚翘二郎腿,偶而跟阿拓说一两句话,但语气都是冷冰冰。

他的手从来没闲着,所以卤味他买的很多很多,还有东山鸭头跟油炸的甜不辣。

影片中他从来没开口跟我说句话,这让我快要窒息,虽然他跟我说话我可能会直接心脏爆破。这是我看电影最糟糕的经验了。

就当影片快要进入结尾、男女主角奋力与死神的大决战,我竟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该死的哈欠!

“精辟。这片的缺点就是后继无力。”

暴哥看着我,冷冷地对我的哈欠发出评论。

我吓坏了,真的是吓坏了。看样子今天晚上,没有见血是走不出这个门了。

“看过绿色奇迹?”暴哥瞪着我。

“没啊。”我紧张地说,不知道有看过还是没看过才是正确答案。

“下个礼拜,你过来,看绿色奇迹。”暴哥的邀请近乎命令,我不由自主点头如捣蒜。

影片结束,阿拓将灯光调亮。

暴哥站了起来舒活筋骨,俯看着我跟阿拓。

“今天晚上要不要睡这?我睡客厅。”暴哥的脸孔像钢铁铸造,丝毫没有情感。

他从口袋拿出一大串显然是刚刚才买的保险套,丢在小茶几上。

“不要乱啦,我们是好朋友啦。”阿拓露出真拿他没办法的表情,说:”我也差不多要送思萤回去了,你早点睡,如果砍了人不要直接坐在沙发上,很难擦掉。”说着,阿拓跟我也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记住,绿色奇迹。”暴哥冷酷地看着我,那眼神翻译成中文,多半是我敢不来就死定了。

“绿色奇迹,YES!”我竖起大拇指,勉强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所以说,你这个礼拜天还要去那个流氓家里看绿色奇迹?”即使是阿不思,她也感到昨晚的事很新奇。

“恐怕是的,要不然我怕被追杀。我跑得很慢,一下子就死了。”我点点头,对于生命这件事,年纪小小的我已懂得好好爱惜。


老板娘跟大胡子听了都大笑,两个人都说有机会一定要请我带他们去那间神奇的洗衣店吃饭,至于恐怖的流氓视听间就免了。

对了,大胡子是今天晚上点了老板娘特调的有缘人,是个在清大念历史所博士班的中年人,据他自己说,他是在路上收到一张传单,上面写着”等一个人咖啡店:试试惊奇不断的老板娘特调!”所以就无聊跑来了。

“一点都不好笑。”我正经八百地说,虽然我事后会把它当笑话讲,但当时的全身冷颤可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阿拓还真有办法,看他平常害羞又缺乏自信的模样,真难想象他也有能袖善舞的一面。不愧是我的前情敌。”阿不思淡淡地评论。

虽然我问过她很多遍,但她就是不肯告诉我她与阿拓当初决胜负的过程,可我又不忍心问一败涂地的阿拓。

“阿拓他没自信归没自信,可是他很真诚,所以他特别能吸引到真诚的人。”我说。这样说起来,我也是个真诚的人?

昨天晚上阿拓载我回家的路上,我强忍着七天后还要去接受心脏强度训练的悲痛,问他怎么会认识暴哥这样的黑道份子。

阿拓的回答依然奇妙。

**********

阿拓打工的时间很不固定,但范围很广,有时候他帮拥有漫画店却又懒惰的两撇顾几天店,有时候他会代替临时有事的同学上家教课,有时候他会帮担任工地监工的铁头赶几天进度,通通都是临时工,赚的不只是生活费,还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而暴哥,除了酷爱看电影之外,他也是一个非常喜欢看漫画的人。

有天晚上十一点半,漫画店快打烊了,拥有钥匙的阿拓准备关门回家时,暴哥居然淋着大雨走了进来,说要看最新一期的少年快报。

“幕之内一步跟泽村的决斗应该揭晓了吧?”暴哥冷酷地拿起少年快报,放下十块钱,坐在最大的塑料皮沙发上。

阿拓注意到暴哥刚刚走进店里的脚步有点踉跄,地上也拖着一道血迹。

原来暴哥刚刚跟仇家在外头砍了一架,双方各有受伤,但暴哥还来不及去医院,决定先看完最热血的漫画连载再说。

“冰敷一下会比较好。”阿拓拿着刚刚跑出去便利商店买回来的冰块包,递给暴哥。

“我是个男人。”暴哥瞪着站着面前的阿拓。

“幕之内一步也是个男人,比你强的男人,但他被岛袋揍扁的时候也是冰敷。”阿拓将冰块包放在暴哥的手里。

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沟通大概不需要言语,靠的可是荷尔蒙,跟漫画。

后来暴哥出院后又到漫画店看快报,看到阿拓又在顾店就随口邀他去家里看电影,阿拓说好,暴哥自己也吓了一跳,大概没碰过完全不怕他的人吧。

之后阿拓常常去看片,暴哥外表冷淡但内心据阿拓说很亢奋,于是给了他备份的钥匙,还说他随时可以带女朋友去他家体验人生。

“体验人生?”我失笑,我可不是笨蛋。

“那是暴哥自己的脑袋坏掉,刚刚他乱说话,你别介意啊。他除了有砍人的坏习惯之外,其实他算是个好人啦!看漫画的人不会变坏。”阿拓将车子停好,依旧是我家巷口。

昨天晚上,我真连听了两个扯上天的故事。

《等一个人咖啡》(7.1)寂寞的咖啡因

寂寞的我在寂寞的夜,寂寞地想着寂寞的你,
寂寞的风,寂寞的雨,寂寞地数着每颗晨星,
而寂寞的夜,寂寞地泡在咖啡因里面。

“喂,你的肯亚。”

老板娘的眼角余光扫到门口,微笑提醒我。

泽于依旧是一身干净的衬衫、休闲裤,还有一双擦得晶亮的棕色皮鞋。


但今天他的身边多了一位,不,应该说换了一位女伴。

“不会吧?”我心中微微不安,虽然他身边的女伴可能是普通同学或社团朋友,如果我假装没有看见他们手牵手的话。

“看来,有人又抢先一步喝了肯亚。”阿不思见缝插针,一下子就戳破我脆弱的心灵。

泽于拿着菜单,在那女生的耳畔轻声细语,大概是在作简单的介绍。

那女生边听边点头,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柔亮的乌黑长发瀑布般垂晃。

“那女生真漂亮,是我喜欢的那一型。”阿不思首先发表评鉴感想。

可恶!连史上最强的拉子阿不思都投她一票。

“思萤,两杯苏拉维西,再一份冰淇淋松饼。”泽于走到柜台,他的微笑干净的令人伤感。

“不点肯亚?”我将声音压低,保持甜美的笑容。

我喜欢将这件事当作我跟他之间独特的秘密默契。

泽于吐吐舌头,拿着柜台上的铅笔在便条纸上快速写着:

“我的新女朋友,还可以吧?她喜欢苏拉维西,所以我还是先习惯为妙。”

我看了纸条,拿着泽于转递过来的铅笔,写上:

“看起来比上次那个乖。ps:可以试着做自己啊?”

其实我是希望他们吵个无谓的小架,然后滚雪球变成大架最好。

泽于苦笑,拿笔又写道:

“喜欢女朋友喜欢的东西,似乎是我恋爱的功课。”

我咬着下唇,写道:

“那她呢?你准备了什么习题给她做?”

泽于歪着头,想了想,铅笔在便条纸上似乎当机了。

过了几秒,他写上:“......”然后又是个经典的苦笑。

我的宝贝,你的恋爱在遇到我这个真命天女之前,一定都是多灾多难的。

等我考上交大,一定去解放你。

我调皮地写着:

“等一下,我可以去你们旁边拖拖地、擦擦玻璃吗?”

泽于在纸上画了个笑脸。

泽于回到座位前,挑了两本时装杂志。

一本给女友,一本给经常看财经杂志的自己。

“真是个体贴的人。”我沮丧地说,将便条纸收好。

这些便条纸都是以后我们回忆这段初遇时光的美好素材。

“真是个换女朋友换得超快的人。”阿不思打开咖啡豆罐,下了个批注。

“那是因为他条件好啊,当然没两天就换新的女朋友。”我替他辩解。

希望泽于保持这个速度,然后赶快将这个漂亮的女友换掉。

“不如我帮你追走那个女的,这样肯亚又是单身一只。”阿不思开玩笑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真希望她当成一回事。

那天晚上,我就唉声叹气地,看着泽于静静地陪着新女友看了两个小时的杂志。

我也在他们旁边不停擦玻璃、拖地、整理窗帘等等,但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就像一对沈默又优雅的石膏像,无声地约会,偶而的交头接耳也是在耳畔进行。我开始怀念之前那个火爆女孩了。

《等一个人咖啡》(7.2)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店里看着泽于跟乖乖女友在店里约会。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店里的杂志很多,所以他们老是选在这里喝咖啡。

  每天两个小时,每天两杯苏拉维西,每天两本杂志。


  每天我都经历喜悦跟沮丧的矛盾情绪。

  “阿不思,说真的,要是你来挑,你会选我还是那个乖乖女?”我失魂落魄地啃着英文参考书。

  “说真的,我是很视觉的动物。”阿不思拿出两杯苏拉维西,其中一杯的奶泡上居然用焦糖画了个心。

  “阿不思你有够花心。”我皱着眉头,拿着两杯咖啡走向泽于俩。

  但是到了礼拜五,泽于踩着忧郁的步伐来到店里,身边没有人。

  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插上电源,拿了本天下杂志。点了杯肯亚。

  “今天一个人?”我问,有点好奇,很多期待。

  “一个人,所以肯亚。”泽于的眼睛看着身旁,好像那乖乖女还在身旁似的。

  “女朋友今天有事?”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分手了。”泽于的苦笑一直很有文学家的气质,充满了戏谑的形而上。

  我的心撞了一下。

  “不会吧?是你提的吗?”我装讶异。

  “嗯,她也没反对就是。”泽于喝了一口肯亚。

  “可以问为什么吗?”我举手,实在是太突兀了。

  “暂时不行。”泽于故意装出心很痛的样子,然后开始敲他的报告。

  我的心情难免有些飞扬,但又为泽于感到莫名其妙、为赋新辞强说愁的蓝色情绪。泽于交女友的速度的确快了点,好像他身边不能没有人陪似的,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说不定就像阿拓形容暴哥那样,都是容易寂寞的人。

  所以泽于喜欢喝气味缤纷的肯亚咖啡的原因,是因为每一口、每一道香气,都像是丰富情感的陪伴。

  如果他不是容易寂寞的一匹狼,他一定是渴望百分百爱情的人。

  为了要寻找最契合的对象,泽于决不浪费时间在没有结果的情感上。

  所以一换再换,直到孤帆靠岸的那天。

  “你这样说也很合理。”老板娘最近在迷刚弹公仔,那是大胡子上次推荐给她的。大胡子连续几天都有来点老板娘特调,这真不简单,尤其是昨天他喝了一杯加了可乐的拿铁。

  “你的肯亚喜欢看商业杂志,股票跟投资那几页都被他翻烂了。”阿不思自己盛了杯苹果汁,句句鞭辟入理:”他的思考逻辑说不定就是一套狗屎投资法则,投资错了就认赔杀出,毫不迟疑,决不肯被呆帐套牢。”

  “阿不思这样说也是很有道理。”乱点王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旁:”他一定是在等一张王牌股票。”他今天乱点了杯”约客夏之纽约风情画”装浪漫。

  “王牌股票?就是一百分的情人啰?”我决定今天回家后,问老爸老妈如果我是一张股票,会是哪一支?

  “股票会跌,股王随时换人做。”阿不思冷笑:”根本没有真正的股王。”

  好吧我投降,我实在不想用投资股票来比喻这件事。

  看着坐得远远的泽于,他真是个可怜又需要爱的家伙。

  快要打烊的时候,泽于的眉头像是快要打结一样深锁。

  他慢慢收拾好背包跟计算机,将没翻几页的杂志放回柜子,走到柜台跟我说再见。

  “希望你很快就可以快乐起来。”我说,递给他一张画满笑脸的纸条。

  “谢谢,虽然失恋不能用快乐治疗,但我会试试的。”他点头,接过纸条。

  然后递给我一张他刚刚在座位上偷偷写的东西。

  “谢谢你的咖啡。希望终有一天,我能愉快地点上两杯肯亚。”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挥挥手。

  寂寞的城市,寂寞的人。

  寂寞地泡在肯亚咖啡因里。

《等一个人咖啡》(7.3)

星期日很快就到了,为了那片绿色奇迹跟我的小命,我跟老板娘请了半天假。

我跟阿拓约好晚上七点在圆环NET见面,然后他再载我去暴哥家。

“今天不去洗衣店吃晚饭吗?”我问,真怀念上个礼拜的完美料理。


“不了,暴哥今天不砍人,想自己炒几个蛋请我们吃。”阿拓似乎很高兴我想去洗衣店,于是又说:”下个礼拜我们再去洗衣店吧,金刀婶他们一定很高兴。”

我点点头,既然暴哥亲自炒蛋,那是非吃不可了。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心事?”阿拓从后照镜看到了我的表情。

“嗯。”我承认。

“如果你临时有事,绿色奇迹就下个礼拜再看吧,没关系的。”阿拓骑车的速度放慢。

“不是。我喜欢的一个人他最近一直失恋,替他难过罢了。”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阿拓说这些。

“原来如此,等一下我们边看电影边吃蛋边说这些吧,暴哥他是个蛮好的谈话对象,他也跟我说过,遇到麻烦就找他,他帮我摆平。你也是暴哥的朋友,他一定会替你出头的。”阿拓笑道,他刚刚说的东西简直不伦不类。

什么麻烦什么摆平什么出头的?根本就是黑道黑话。

到了暴哥家,暴哥早就炒好了蛋等我们。

有炒蛋,炒蛋,炒蛋,还有很多很多的炒蛋。

没有不是炒蛋的东西。

“我只会炒蛋,别介意。”暴哥的眼神很凶恶,说:”人只要专心做一件事,就能做的很好。道理都是一样的。”

“我很喜欢吃炒蛋。”我用力地撑开脸上的肌肉,笑道:”只要一天没有吃炒蛋,我就会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我也是。”暴哥坐下,打开投影机。

绿色奇迹真是部感人肺腑的电影,改编自恐怖小说家史蒂芬金的故事,叙述一个拥有特异治愈超能力的胖大黑人在死亡监狱里的遭遇,虽然我们必须合力在影片中嗑完三十个炒蛋,我仍感动得哭了。

我哭的时候,抽了几张面纸,发现暴哥也在哭。

“很赞吧。”暴哥虎目含泪,吃着炒蛋。

“超棒。”我大哭,突然之间暴哥好像不那么吓人了。

影片结束,灯亮,炒蛋都吃完了。

“刺激1995那部监狱电影也不错,是我看过的好电影的前十名。”我擦着眼泪,肚子好涨。

“我看了三十一遍。”暴哥冷冷地说,算是同意我说的话。

“暴哥蹲过苦牢,所以他对监狱片特别有感触。”阿拓解释,我可以想象。

“兵当不当是一回事,但一个男人这辈子一定要进一次苦牢,阿拓,你要记住。”暴哥站了起来,指着横在脸上的刀疤,狠狠地说道。

“我不要。”阿拓直接了当地说。真是不要命了。

“如果不蹲牢,干个疤也勉勉强强。”暴哥指着脸上的疤,然后又拉起上衣指着身上几条疤痕,说:”一个男人这辈子一定要有一条好疤,我跟你就是通过这条疤认识的,迟早,你也会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疤。”指着腰上的刀痕。

“我不要。”阿拓耸耸肩,根本不在乎。

暴哥只好悻悻然坐下,然后转头问我:”还要不要吃炒蛋?我不爽就吃炒蛋。”

我赶紧说好,暴哥显然非常不爽阿拓吐槽他,如果多吃几个炒蛋可以不要见血,那我就吃吧。

“暴哥你别乱她啦,思萤今天心情不好。”阿拓阻止暴哥炒蛋。

“那今天晚上我睡客厅吧。”暴哥从裤子里又掏出一大串保险套,我快昏了。

这位黑道先生解决别人心情不好的方式真有一套,阿拓居然说他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原来他摆平麻烦的方式都是这般胡来。

“思萤喜欢的人最近好像不大顺,所以她心情不好。”阿拓拿着餐碟盖住碍眼的保险套。

“原来如此,告诉我他是谁,我找他讲、道、理。”暴哥突然目露凶光。

我赶紧摇头,然后澄清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一切不过是小女生粉红色的幻想,不需要劳烦整天忙着砍人的暴哥拨冗多砍一人。

“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有麻烦,找我。”暴哥气炸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不是仇家啦,我喜欢他啊!”我满脸斜线地解释。

然后我将我喜欢泽于的事钜细靡遗说了一遍,以免暴哥继续误会下去。

阿拓边听边点头,暴哥则边听边摇头。

然后暴哥开始开导我,用说故事的方式。

那是一个关于死在他怀中的前前前任女友的故事,大抵上是黑道挽歌兼江湖儿女情长意更长的悲伤史诗。

故事里有刀,大约七十多把,然后也有枪,估计约二十几只,飞来飞去的子弹则不计其数,仇家跟疑似仇家的角色大概在三十至四十人之间不等,如果以正义跟邪恶二元论来区分,大概是势均力敌的局面。

然后男人们开始杀杀杀杀,女人们也跑来跑去助兴,偶而替男人挨子弹表示忠心耿耿,偶而拿起手榴弹威胁色瞇瞇的仇家彰显贞节情怀,偶而下海帮男人还债,刀光血影步步杀机,路长情长人女情更长,熟撵电影叙事的暴哥将一切说的相当传神。

“最后我将怀里男人的皮面具撕下来,才发觉他竟是我的秀贞,天,原来秀贞为了调解我跟跟他父亲王董的过节,竟然舍身取义要我不要报仇,哎,但大错已经铸成,往事只能追忆。”暴哥静静地说,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我很想举手说最后的结局完全是天龙八部箫峰误杀阿朱的桥段,但我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干哭了几声表示哀悼。


“所以,那个叫泽于的如果敢在外面撵花惹草,告诉我。”暴哥将泪擦掉,冷冷地说出结论:”我砍死他。”

“谢谢暴哥,我心情好多了。”我双手合十,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

阿拓载我离开暴哥那边的时候,一直跟我道歉。

“对不起,上次我失恋,暴哥他开导我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要帮我砍了阿不思还是挂了弯弯的,坦白说他这么讲义气让我心情舒坦不少,但我以为他会因人而异啊,没想到他还是说一样的话。”阿拓猛说对不起,看来他是真的很内疚。

“你要赔偿我,我精神受创。”我觉得脑袋里都是刀跟枪,无法回复到泽于的忧郁背影。损失惨重。

“好啊,这当然没有问题。”阿拓看了看表,说:”十一点多了,太晚,下次吧。”

“阿拓先生请问你要怎么补偿?”我问。我可是一个星期上七天班,但如果补偿方案很棒的话我可以考虑跟老板娘请假。

“秘密,只要你有空,随时打电话给我。”阿拓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阿拓的电话号码。

于是阿拓将机车停在我家巷口,然后用原子笔在我的手心写了一串手机号码。

“今天晚上还是谢谢,因为绿色奇迹很好看。”我看着手心上的号码,说:”而且我也比较不那么怕暴哥了。”

“暴哥本来就不可怕啊。”阿拓说,然后紧紧抓着我的手。那股磅礡的内力再度绞得我花容失色。

“你不要急,慢慢等,真金不怕火练,爱情不畏等待。”阿拓真诚地鼓舞我:”你那么好,泽于一定会发现你的。”

阿拓这番恳切的言语,后来深深影响了我。

每当我心灰意懒,每当我想要放弃,我就会想起阿拓话中的魔法。

使我坚定不移,使我坚定不移,使我坚定不移。

《等一个人咖啡》(7.4)

泽于一直没有开心起来,我只敢跟他传纸条,请他加油。

只有他带社团学弟们到店里讨论新生杯辩论赛的时候,他才会将系住眉头的枷锁打开,口若悬河地带新生讨论攻防的论点。

那时候的他,又帅,又聪明。


我一直以为辩论赛的题目都是形而上的问题,例如”男人该不该让女人流泪”、”爱情重要还是面包重要”、”劈腿是否是人生必经的课题”这类的五四三题目。

我当然错了,错得离谱。

光一个交大新生杯辩论赛的复赛题目,就已经定到”台湾不应采行二分之一退学制”,而决赛的题目则是”安乐死不应合法”,这么严肃不苟言笑。

也所以,我很喜欢趁客人少的时候,坐在他们的身边听讨论。

“学弟要记住,打安乐死应不应该合法的策略有多种,如果你们从道德价值层面出发大概分成两样,看是要打生命自主权的高价值命题,还是要打人同此心的低价值命题。如果从前者来打,就要注意落入是不是谁都拥有生命自主权?谁可以掌握别人的生命自主权?并且要区分出法官为何可以决定犯人的生命,但医生却无权决定病人的患者的生命期限?务必要抓紧这个区分,然后......”泽于说得调理分明,我在一旁都忍不住猛点头。

后来泽于带的交大土木一年级队果然赢得了冠军,还到店里大吃一顿庆祝。

也许从社团的种类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特质吧?

泽于参加辩论社,不管是参加前就已经很聪明或是参加后才变灵光,总之最后都会是个脑袋一流的聪明鬼;而阿拓跟我哥都是直排轮社的,我瞧都是笨蛋。

说到这,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想做归因。

从咖啡、从社团、从任何一个小细节,我总觉得见微知着是很有道理的,可以帮助我在短时间了解一个人。

但阿拓就不一样了。他觉得看一个人就看一个人,看其它的东西都没有用。

礼拜六,阿拓到店里让我依约请了一杯低咖啡因苏门答腊。

“请假吧,我要去代朋友家教,带你去见识一个让你忘掉所有烦恼的人。”

阿拓指着手表,一口将我精心煮的咖啡干掉。

“不会吧?现在?跟你去家教?”我简直哑口无言。上次我跟阿拓说要他赔偿我的精神受伤只是开玩笑的,所以也没真的打电话给他。

“去吧,店里有我就够了。”阿不思冷冷地说。

“谢啦!我们走!”阿拓紧紧握住阿不思的手,阿不思的眉头揪了起来,显然被阿拓的内力攻击了。

于是阿拓就匆匆载着我,往竹东的方向骑去。

沿途阿拓先跟我介绍个家教学生的背景,我听了啧啧称奇。

他是个重考大学五次的男生,因为太瘦所以不必当兵,也所以干脆卯起来一年一年考大学,社会组跟自然组都考过,但都因为分数太低所以什么鬼都没上。

“好可怜啊,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用他勉励我要好好用功读书、看到他我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所以心情就会海阔天空了对不对?”

我在后座大叫,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

“当然不是啊!他只是很容易分心,又不笨。所以多才多艺啊!”

阿拓大叫,过弯加速。

车子停在一间杂货店的骑楼下。

“阿拓!等一下别跑,陪我下盘棋!”

一个赤裸上身的中年人抠着肚脐,热情地喊道。

“等我家教完啦!等着被我电!”

阿拓拉着我走进杂货店,踏踏踏爬上水泥楼梯。

我好像渐渐习惯了这种场面,这,就是阿拓的世界。

《等一个人咖啡》(7.5)

于是阿拓跟我坐着长板凳,开始跟这个名叫勇伯的中年男子对奕。

阿拓一边下棋一边跟我介绍小才的传奇。

勇伯是小才的爸,小才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常常躲在小房间里看电视跟勇伯租来的日本综艺节目录像带,因此迷上了日本搞怪节目里各种奇怪的烂把戏,整天在房间里研究奇怪的

道具跟自己的身体,展开了无师自通的揣摩跟研发体术之旅,一心一意要当世界上第一个”奇妙人体师”。

“到底什么叫奇妙人体师?比魔术师还厉害吗?”我问,拿着勇伯请客的饮料。
“你好,我叫小才,欢迎你参观不可思议的人体奇妙物语。”

一个瘦到几乎要被医生空投到麦当劳的男人站起来,郑重地跟我握手。

他就是阿拓的家教学生,补每一科,因为他每一科都很烂。


小才的房间堆满了不切实际的道具跟玩偶,还有很多本漫画跟录像带,参考书当然不可避免灌了一大柜,柜子的中间还塞了一具充气娃娃。

“你好,请问什么是人体奇妙物语?”我伸出手,但才与他的手心碰到一下下,小才就夸张地往后一飞!我吓了一大跳,错愕地看着躺在地板上的小才重考生。

他居然口吐白沫,手脚还抽慉了两下。

“不会吧?阿拓?”我赶紧看向阿拓,他却在哈哈大笑。

小才慢条斯理站了起来,摇摇头,好像正试图清醒。

“人体真的很不可思议,我们都是靠微弱的生物电流在神经丛里传递讯息,但你刚刚从手心发出的生物电流非常惊人,也许连你本人也不知道?”

小才深呼吸,伸出手,要我再碰他一下。

“不会吧?还有,你刚刚是不是在骗我的?”我看到阿拓已经笑倒在床上,实在是给他很怀疑。

“你别理阿拓,他刚刚被我点了笑穴。来,再碰我一次,观察我皮肤的反应。”小才脱掉上衣,露出精瘦的排骨身体。

我忍不住好奇,轻轻将手指放在他的掌心。

小才的手臂皮肤居然一阵鸡皮疙瘩,而且还像井然有序的波浪一样往胸口、肚 子、背上跑去,就像起疹子一样。

“人体真的很奇妙吧?我练了很久才练出来的。”小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鸡皮疙瘩瞬间消失。

我实在被搞胡涂了,他是在玩什么把戏?

我瞪着阿拓,阿拓只好揉着肚子解释道:”小才是个努力型的人体表演家,很厉害的!小才号称拥有一千种奇妙的才艺!包你大开眼界!”

原来如此,要学会一千种才艺,难怪考不上大学。

“听阿拓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帮你占卜占卜。”小才叹口气,语重心长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从我的发际抽出一张扑克牌,老把戏。

我一看,是张红心七。

“原来是恋爱方面的问题,简单,小才叔叔帮你。”小才闭上眼睛,拍拍脸,不知道在瞎搞什么。

“啊?你在做什么?不是要上家教课吗?”我觉得小才先生真是荒谬透顶。

“注意看!”阿拓大叫。

突然,小才的鼻孔喷出两道白色的液体,天!

我吓得往旁边一闪,但衣服还是不免沾到一些。

“好脏啊!你干什么!”我傻眼。

“牛奶。”小才的语气平静中带点得意。

“小才这一招很神秘哩!他死都不告诉我他怎么练的!”阿拓兴奋到脸都红了。

我觉得好无聊好无聊。

记得几年前在张菲主持的综艺龙虎榜看过一个搞笑艺人表演喝牛奶,然后从鼻子里流出的戏码,但他至少还需要喝个牛奶当素材,然而,我的确没看到小才什么时候偷喝牛奶了。

那牛奶难道可以事先储藏在他的鼻腔里?

无聊,但神秘!

“人体的不可思议不是喷牛奶就可以说得清楚。”小才语重心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害怕他会朝着我吐奶,于是赶紧往后退两大步。

阿拓却赶紧跳下床,从小才的书桌上拿起一个火柴盒,火柴棒一划。

小才接过燃烧的火柴,眼睛瞇成一条线,嘴里鼓胀得老大。

糟糕!他要喷火!

我遮起眼睛,考虑要不要来段应景的尖叫。

“呼!”小才用力吹熄火柴。

是的,他只是吹熄了火柴。

但我依然惊魂未定。

“以为我要喷火吧?错了,如果我要喷火,我一定不靠火柴。”小才充满志气的眼神,说:”我要靠自己喷出来!”

“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我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看小才,看看已经笑死了的阿拓。

“声东击西。”小才得意洋洋地宣布。

“声东击西?”我摸不着头绪。

小才仰起头,双手从嘴巴里慢慢拉出一条湿湿的领带,然后打了个结,套上脖子。原来他趁着我刚刚闭上眼睛避火的时候,塞了条领带到喉咙里。

“还蛮了不起的喔。”我开始欣赏这个万年重考生无聊的幽默了。

后来小才还表演了恶心的头皮屑龙卷风,搞得我跟阿拓一边大叫一边躲来躲去,然后又露了一手我看不出破绽的隔空取物,正当我讶异不已时,他又开始表演无聊的一边倒立一边刷牙,最后是用屁股踢毽子。

真的是很谜的一个人,我开始相信他的体内可能真的堆满一千个无聊当有趣的把戏。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家教时间也过去,阿拓抱着上半身赤裸的小才感谢他今晚超越魔术师的表演,我也应他的要求弹了他的左乳表示赞赏。

“下次让你见识我一分钟表演二十个人体奥秘的惊人造诣。”小才忧郁地说:”全世界只有七点五人办得到,这是宿命。”

然后我不想知道是哪七个半人。

我跟阿拓走下楼,那个爱抠脏肚脐的中年男子果然摆了一盘军旗等着。


“小才说,人体师所有的把戏都是来自人体,其它只是障眼法。”阿拓炮掉了勇伯的马,说:”魔术师都是靠手法跟道具。”

“当那个奇妙人体师可以赚大钱吼?我可素很期待吶!”勇伯的车反抽了阿拓的炮。

小才的奇妙人体师之路还蛮坎坷的,所有的同学都把他当作科学怪人,学校老师也把他视为眼中钉或教学上的污点,校长甚至还把他叫到司令台辱骂一番,要他好好振作用功读书。幸好勇伯跟勇妈还算放给他去,不然小才大概要离家出走、先当个流浪魔术师吧。

而阿拓,那个常常发现怪人怪世界的阿拓,当然把小才当作宝,家教费还学陈水扁自砍一半,因为他通常都花一半的时间教他算题目,然后花一半的时间看表演。

半个小时后,勇伯将了阿拓一军。

“你还早啦!”勇伯拍拍阿拓的肩膀,叹口气:”我可素将命赌在军棋上的男 人,怎么跟我比。”

真是犬子无虎父。

《等一个人咖啡》(7.6)

“怎么?有没有比较开心吶!”阿拓载着我回家,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声叫道。

“嗯,心情好很多,想到没有被火喷花脸,心情就加了一百分!”我哈哈大笑,很没有矜持地张开双手。

“我们一起期待小才可以人体喷火的那天吧!”阿拓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不约而同大笑。

车子停在我家巷口,我下车,再次跟阿拓道谢让我见识未来轰动武林的奇妙人体师。

“明天是礼拜天,那......”阿拓说到一半,却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金刀婶明天开炉啊!我整整想念了两个礼拜!”我笑笑:”你很奇怪喔,居然吞吞吐吐的。”

“不是啦,我是想到每次假日都约你出来,你又高三了,读书很重要......”阿拓的表情有些愧疚,有些高兴。

“高三也要吃饭啊,尤其是那么好吃要便宜的大餐怎么可以错过。不过你不要再请我啦,我也有打工啊,我自己付钱。”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要他放轻松放轻松。

“那我明天晚上六点来接你。晚安。”阿拓很高兴地戴上安全帽,发动车子。

“晚安。”我挥挥手,走进巷子里。

我慢慢走着,回想瘦骨如柴的小才非常local的搞笑表演,不禁发笑。

突然,我听见摩托车在身后疾驶过来的声音,我以为阿拓突然想到了什么忘记讲,但一回头,原来是哥哥将他的野狼骑到我身边。

“李家思春的维士比!我刚刚全部都看到了!”哥贼兮兮地说:”高三生不好好念书,原来不是去打工,而是交了男朋友!我要跟爸爸妈妈讲!”

“你看到什么?我本来就是去打工,只是后来跟朋友有约!”我瞪着哥,他真是太无聊了。

“是男朋友啦,其实妹妹要嫁人了,哥哥也很安慰捏~~”哥狂笑。

“你不要乱说,那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你......”我本想跟哥说那个载我回家的男生是他也认识的阿拓,但我突然有些恼怒,索性压着不提。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哥拍拍后座,笑说:”还有一百公尺,我载你吧。”

我气嘟嘟地上了野狼,掐着哥的脖子回家。

《等一个人咖啡》(7.7)

“所以你跟那个马子被拉子追走的阿拓,昨天又去吃了洗衣店的大餐?”小青张大嘴巴,筷子上的卤蛋停在便当上。

“什么马子拉子的,阿拓就是阿拓,他是个好人。”我喝着养乐多。

“吃完大餐呢?又去那个黑道大哥家里看电影?”小青听的很投入。


“没啊,去那个铁头家里唱歌,他有个很不错的家庭KTV喔。”

我笑道:”而且他还表演少林寺的铁头功,碎了好几块砖头,我看得都呆了,他还以为我不信,还接着拿好几块砖头砸在自己头上,我跟阿拓笑都笑死了。”

午餐时间,小青把便当拿到我的桌上,跟我面对面吃饭。

我说过小青跟我都是女校里很独立的存在,不过小青还是比我先进,她前天交了个男朋友,对方可是爱逛金石堂的新竹中学篮球队队长,这件事已成为班上的粉红色大八卦。

“我说,你们每个礼拜多出去,很危险捏,阿拓会不会喜欢上你?”小青的表情很古怪。

“你没看见阿拓每次邀我吃饭啊看电影啊的表情,不然你就不会想那么多。”我很自然地反驳,更何况我喜欢的男生是泽于那型,阿拓如果真的出槌喜欢上我,也影响不了我的猎男计画。

“怎么说?”小青。

“他根本就不会扭扭捏捏,也不会有那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壮士表情啊!”我说。

小青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小青跟我描述他的校队男朋友还没追到她前,每次约她都像便秘一年般神色紧张,深怕被拒绝,也深怕小青心底不喜欢他。

然而阿拓在我面前就是一杯装在玻璃杯里的白开水,他的喜怒哀乐都藏不住,如果他误以为他喜欢我,我也能提前看出来,提醒他别越界了。

但我想,阿拓跟我真的只是很好的、虽然才刚起步的朋友,因为昨天在铁头家里,他还跟我讨论了泽于的事。

“我觉得你应该找时间约泽于出去走一走,聊一聊,这样才可以让他多认识你,也可以让你多了解他啊。”阿拓建议。一旁的铁头正在唱周杰伦的可爱女人。

“女生约男生?好丢脸!”我言辞拒绝,万一我真的主动约泽于,以后回忆起来真是要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干嘛丢脸,你只要拿出那次在咖啡店里骂我同学的一半勇气就可以啦!”阿拓嘻嘻笑道:”而且泽于会感激你的,帮他省了很多纸条。”

阿拓就是笨。

许多爱情小说开宗明义就说了,恋爱最甜美的部份就是暧昧,那种状况不明、彼此猜测的过程,往往让人脸红心跳,往往教人连作梦都无法忘记每一次说话时的紧张。

对我来说,什么是暧昧?跟泽于不停传纸条聊天、打气,就是最好的暧昧。

比较起来,大刺刺开诚布公有什么意思呢?

泽于有张纸条上写着:

“谢谢你,让我每次来这里喝咖啡都充满朝气离开。”

光一句话就让我发呆了快半小时,阿不思要用叉子戳我我才醒过来。

还有一张也是经典。

“谢谢你,你的笑容比肯亚还香。我会加油的。”

你说,收到这样的纸条会不会乐歪?我可是傻了一整个晚上。

放学时,小青的男友在校门口等她,完全无视教官的质疑眼光。

真是勇敢的情侣档。

“祝你今天幸运啰。”小青押着男友的头向我点头,挥挥手。

“嗯嗯,掰掰。”我朝气十足挥手。

我骑到地下道时,才发觉我好像不知道小青男友的名字。

小青有提过吗?好像叫阿哲?阿蔗?阿瑟?

当我想着这无聊问题时,我已经来到等一个人咖啡店。

推开门,然后当机。

泽于来了。

但他没有坐在孤独的角落陪伴他孤独的笔记型计算机。而是柔软的双人沙发。

然后肯亚不再是肯亚,而是两杯巧克力脆片圣代。

“你不喜欢太甜,何必呢?”我呆呆看着泽于身旁的女生。

“回神。”阿不思拎着我走到柜台。

“我好想哭。”我看着泽于的背影,还有他旁边高佻的女孩。

是泽于新的女友吗?

依旧是乌黑的长发,但这次的女孩不若上次的文静典雅,而是侃侃而谈。

不只是侃侃而谈,她简直就是肢体语言的行家,举手、挽发、敲桌、击掌,看得泽于心花怒放的。

或许她也是辩论社的?要不就是手语社的?

“卡通小丸子的姊姊常说,人生就是不断的在后悔。”老板娘替我倒了杯热牛奶,淡淡地批注。

“说不定花心的人喜欢喝肯亚。抄在笔记本上吧。”阿不思摸摸我的头,落井下石。我好想哭。

于是我拿着一根拖把,前进。在他们俩的大沙发旁绕来绕去,偷听他们说话。

“对方辩友,你的说法我不能苟同,高科技产业接受政府的优惠措施不具社会公义的原因根本不是高科技产业不具独特性,而是在产业利益本身没有回馈给社会,这完全是单向的利益供输,也是变相的政策买票......”那女生说得头头是道,但语气却伶俐中带着几分撒娇。

“不不不,对方辩友你的论点已经完全偏掉了,甚至偏向了我方,我在这里郑重质疑对方辩友是否接受了我方的贿赂,特别是爱情的贿赂?”泽于呵着那女孩痒,女孩忍不住跟泽于打闹了起来。

又听了他们的谈话一阵,我确定这女生是辩论社的大四学姊。

泽于这次打的是高射炮。

正当我快要昏倒在地板上时,我发觉我的背被泽于碰了一下。


我蹑手蹑脚回到柜台,转头一看,果然是一张红色纸条贴在我的背上。

“写什么?”阿不思走来,手里还抽压着奶泡。

“我的新女友几分?”我念着纸条上的字句,有些恍神。

“九十分,是我喜欢的那一型。”阿不思再度落井下石。

“你帮我追走她,我请你喝一百杯咖啡。”我灵魂出窍。

“我不喝咖啡。”阿不思说。

《等一个人咖啡》(7.8)

后来整个高三上学期,泽于都定下来了,跟那个辩论社的学姊出双入对。

那学姊叫什么我始终没有听见,只知道泽于都叫她对方辩友或是法官大人的,我听的心烦意乱,但自始至终泽于的对方辩友都不晓得我跟泽于不仅认识还会偷偷传纸条,这个小秘密可是暧昧的美好默契。


历经了三次模拟考跟三次月考,还有跟小青晚上留在学校念书的2000.2001读秒跨年,日历总算撕到了寒假。

“你们要玩咖啡店吗?我可以把钥匙留给你们开party喔!”老板娘晃着钥匙。阿不思打了个疲惫的哈欠。

老板娘发给我们年终奖金后就回彰化老家过年,咖啡店自然暂时停业。

不去打工,跟泽于没有相遇的条件,我整天魂不守舍,怅然若失自己为什么没有他的电话号码,要在马路上萍水相逢,我又自认没有言情小说女主角那么幸运。

不过,我还有阿拓的解闷专线电话。

于是寒假的三个周日,我们都到洗衣店楼上享用金刀婶的梦幻过年大餐。

“这道菜可了不起了,叫西子捧心之沉鱼落雁!”

铁头拍拍坚硬无比的脑袋,看着桌上的鱼跟燕被莲心围拱着。

也去看了五次电影。

“你知道刀子刺进人肉里的感觉吗?其实,要看刺到的是哪一团内脏而定。”

暴哥慢调斯里地解说,布幔上放映的是安迪贾西亚主演的角头情圣。

但小才还是没有练出人体喷火绝技。

“你看,你能想象人类可以大出这么长的粪便吗?我忍了很久才练出来的。”

小才得意洋洋展示一条长达八十多公分的瘦长大便,那是他用意志力压制肛门扩约肌的结晶。

念书当然也是生活的重点。

寒假里阿拓除了教小才功课,也会指点我数学。

阿拓的数学本来就不赖,教起来尤其好,总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我解题的窍门。

他在知道我的第一志愿兼唯一志愿是交大管理科学后,也提早加强了我机率、线性代数跟排列组合的项目,他说反正这些都是管科必修的数学科目,不如趁现在打好基础,好像我一定会考上似的。

“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念书,几个月之后你就是交大的新鲜人了。”阿拓监督着我跟小才算数学,自己则捧了一本密密麻麻的原文书趴在小才的床上划线。

高三下学期。

为了专心冲刺课业,小青辞去了金石堂的工作,我也改成礼拜二、礼拜四到咖啡店打工,其余的时间都拿来啃书,这段期间我在洗衣店跟铁头聊天时,意外发现他是个历史地理的自修狂,不管是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

铁头这种人当然很得意啦,于是每个礼拜天都在洗衣店担任我免费的史地小老师,吃饱饭就在客厅地上铺开地图,用说故事跟逻辑推演的方式,告诉我二次世界大战各国的军事政治是怎么运作的、几个参战国与名将是怎么在欧洲大陆鏖战,我听得一愣一愣,然后惊觉历史原来是要跟地理一起读的。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我讶异铁头的渊博知识,还以为他只是个铁头功迷。

“如果你有注意到卡拉OK墙壁上满柜子的书,啊哈!你就不会这么惊讶了。”铁头很跩地笑着。

最后两个月,正当我为了英文跟中文一直无法更上层楼的时候,阿拓更找来了直排轮社的强大奥援。

“想当初我联考的时候,英文可是九十二的超高分哩!”社长阿爆笑嘻嘻地拿出厚厚的参考书跟考卷。

“我号称中文绝地大师,愿原力与你同在。”大界王拍拍肚子,抖动眉毛。

在这两个从天而降的救星的特训下,我连在梦里点个大亨堡都会念英文,跟小青问个话都用文言文。

就在联考结果发布的那一天,阿拓带我去市区的网咖。

我在计算机前紧张地键入名字跟身分证号码。

几秒后,在2001年的夏天。

“恭喜你,交大管科新鲜人!”阿拓大吼大叫,跳到网咖的椅子上举起双手。

“好开心啊!好开心啊!”我大叫大哭,让阿拓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奔腾不已的内力庆贺。

《等一个人咖啡》(8)交大新鲜人

他是一杯清澈的白开水,也将所有人看成透明,
他的世界很简单,也所以很有趣。
或者说,能够被阿拓当成白开水的人个个都朝气十足、别具特色,
在阿拓的形容里,他们都是好人、都被祝福。 

考上大学的暑假对我来说有三个意义。

一,哥教会了我骑摩托车,而且是他那台需要打档的野狼。

“骑野狼的女生哭她妈的拉风帅气,怎么样?哥这台便宜卖你!”哥拍拍他的野狼,推荐我”帮他”买下它。


后来我真的买下哥的野狼,还骑着它考过驾照,在监理所路考时果然吸引所有男生的赞叹声。而哥哥就拿着他先前存下的打工钱,再加上卖野狼的两万五,买下了他生平第一台小汽车。

二,阿拓教我学会了蛙式,还让我慢慢能游上一千公尺。

“既然你会了,那我们来比赛吧,我让你五百公尺,看谁先游到一千?”阿拓戴上蛙镜,看着刚刚换气失败、吃了一大口水的我。

说来很神奇,我跟阿拓在游泳池一起认识了经常溺水吓坏救生员的阿珠,阿珠她有浮桶的身材却没浮桶的好本领,常常在水深1.6米的池子里把自己呛昏,阿拓跟我各救了她五次,救到都熟了。

第三个意义,就是别离。

“以后你就留守新竹了,记得常常写信跟我报告你跟那杯肯亚的进度啰!”

小青真是成熟懂事,道别的时候一点都不会伤感。

小青没有念台大,因为他的安那达篮球队长考上了远在台南的成大电机,而她也填中了成大外文。

命运就是这般好好玩,你想往北飘,它却要你往南渡,而且渡的心甘情愿。

“我会的,记得回新竹的时候一定要找我,我请你喝咖啡。”

我嘟着嘴,眼眶都红了,看着她身边的负责扛行李的男友,又说道:”你不准欺负小青,要不然我认识一个叫暴哥的黑道大哥,准打爆你的头!”

小青男友,那个叫阿神的大男孩只会傻傻笑着,一点都不像考上成大电机的聪明鬼。他们俩拿着笨重的行李走上火车,我赶紧将眼中积聚的泪水一手擦掉。

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逊掉了。

阿神已经托认识的学长在台南找好了租屋,两个小情侣将展开同居生活,一下子,就把我拋得老远,望尘莫及。

车门关上。

小青没有回头,阿神阳光灿烂地向我招手。

我心底很希望,小青只是不想让我看见她的眼泪。

火车离去,我留着。

留在风城,留在等一个人。

对我来说,交大不是一个陌生的学校。

交大座落在我熟悉的新竹,以前也曾用它全台最华丽的浩然图书馆念书。

那阵子不管经过多少次宏伟新盖好的女二舍时,总会惊艳交大的女生不只在比例上属于稀有动物,连居住的地方都是宝贝再三的稀有动物保护区,而且几乎不必抽签,房间多的是

。可惜大一新生都是住在老旧的竹轩,还得熬上一年才能搬进五星级宿舍。

现在我已经将行李放在脚边,铺好床,在衣架上吊几件可爱迷死人的衣服,在书柜放上几本让我闻起来有学问的村上春树。我总算脱离跟哥共享房间、折损少女气质的惨状。

“哇,我们寝室人都到齐了,就缺一台计算机。”

新室友思婷是花莲人,花莲女中毕业,她说她有一半原住民血统,皮肤略微黝黑,眼睛大大很灵活,说话很有精神。

思婷的头脑很棒,念的是联考门槛最高的电子工程系。

她的名字跟我一样都有个思,所以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还缺一个全身镜?”

说话的是百佳,台北人,北一女中毕业,从她满桌子昂贵的保养品可以知道她家蛮有钱,人也出落得很漂亮,高高的,好像有一百七。

百佳身上总是香香的,但她没喷香水,我们问她,她都说大概是熊宝贝衣物柔软精吧?我却说她天生丽质。

百佳是我的同系同学,学号只差了一号。

“全身镜个屁。”

骂粗话的是将头发剃成刺猬的念成,念成她是我生平认识的第二个拉子,她将”我是拉子”四个字贴在她的书桌上一次出柜个够,免得我们一个个问她让她很烦。

念成不戴胸罩,总是性感的激突,T.shirt配上破烂牛仔裤、加上动不动就干粗话,都是她的标记。

念成是甄试进外文系的高材生,但我很少听她说英文,就连骂粗口也是非常本土有劲。

“计算机就交给我了,我这几天会约懂计算机的朋友跟我去挑。大家就先用我的吧!”我说,我打工一年存下来的钱可以让我买哥的野狼、学费一学期,当然还得要有一台交报告写程序用的计算机。

跟我约好的当然是阿拓。

那天晚上阿拓并没有带我去光复路上一长排的计算机用品店挑零件组计算机,而是直接了当收了我五千块,然后载了一台计算机给我。

“很简单啊,大家都有不要的旧零件,我一间寝室一间寝室去要,机壳啊、屏幕啊、硬盘啊、内存啊,加上用你五千块买的新CPU就凑了个大概,很够用了。如果你觉得机壳要新的,那我们就再去挑啰?”阿拓说,他真替我省了不少钱,于是我很高兴地请他吃了顿清大夜市的肥仔龙铁板烧。

我将计算机搬回女二舍时,室友们都围过来看我上网,那也是阿拓在网咖教我的。

刚开学,就是一连串的迎新活动,有系上的,有社团的,也有传说中家族的。

家族制,是许多大学共有的美好传统,不外乎学姊带学弟、学长照顾学妹,一个完整的家族至少有八人,但只有在女生众多的管科与外文才有从大一到大四都是男女各对的情况。而负责照顾我的大二直属学长,是一个总是穿拖鞋跟汗衫、头发自然卷得一塌糊涂的柯宇恒。

“想参加什么社团啊学妹?挪,鸡排跟珍奶,掰掰。”柯学长总是随便跟我哈拉两句、拿给我宵夜就想走人。

我一打听之后才知道他是个怪人,以前也参加过辩论社跟AIESEC等一大堆看起来很聪明很有前途的社团,但因为他迷上举办很没有前途的格斗活动而作罢。

坦白说柯学长不是一个很懂得好好照顾学妹的那种交大传统色胚学长,跟我讲话常常心不在焉,要不就是胡乱勉励我要好好读书孝顺父母把握青春好时光等,他对我做过最礼貌的事,就是邀请我去看他在管理一馆地下室偷偷举办的新生杯自由格斗赛,有一团鼻血喷到围观的我的脸上时,他大声喝斥朋友拿卫生纸帮我擦擦。

百佳就幸福多了,漂亮的她不只有来自系上学长的一大堆邀约,还有别系所学长的奶茶跟鸡排,慈悲胃口又小的她总是将堆积如山的鸡排跟奶茶送给我们吃,有时我们嗑不完还得劳烦其它寝室的学姐学妹行行好,或是拿去八舍外面给摇着尾巴的狗狗吃,养得他们看到鸡排就怕。

社团,那当然是辩论社莫属啰,谁叫泽于喜欢动不动就说对方辩友对方辩友的,多半喜欢伶牙俐齿的女生;也因为泽于有恋长发癖,所以我开始在一年前已将头发留长,开学一个礼拜还去弄了离子烫。

泽于对我考上交大倒没很惊讶,他说,他早说过我是个敏锐的女孩,敏锐的人尤其聪明,加上一点努力,做什么事都会成功。


对于我加入辩论社,泽于也是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机妙算样,丝毫不感惊讶。

他志愿担任管科队的新生杯指导,而同寝的百佳除了忙戏剧社的校长杯比赛,当然也被我拉进辩论队里并肩作战。

“迷死那些男生让他们分心的部份就交给我了,其它的,比赛真正的部份,嗯嗯,思萤、巅峰,你们可别偷懒。”百佳说得轻松自在。

说实话她可是各个社团竞相邀约的红牌,又要参加戏剧社的比赛,还要参加山服的迎新露营,真没什么时间讨论论点,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跟泽于很帅的份上,百佳完全不考虑尝试辩论赛。

新生杯初赛的题目是”台湾应废除农业保护政策”,我们打反方主张维持现状。漂亮的百佳担任迷惑敌方的反一,很有小聪明的男生杨巅峰担任反二跟结辩,算是主将,我则担纲反三;在泽于的英明指导下,我们一路击败应数跟外文,顺利进入最后的四强复赛,题目换成”台湾应明文禁止政治置入性广告”。

复赛这题目很神秘,光是要让我跟巅峰了解它到底在说些什么,泽于就花了三天,但担任诱敌先锋的百佳实在太混,导致正式上场跟弱队应化比赛时只能用语无伦次来形容百佳的惨状,我真后悔没干脆拟个讲稿给她去背。

所以我们输了,只能跟意外败给控工的历史强队土木争夺季军。

我当然不怪百佳,她本来就是热情赞助的救火员,但我还真的拟了一份声明稿跟答辩分针给她,让她在季军战中好整以暇地念完。

不过土木系有个建中辩论社的前社长坐镇,我可没敢指望会打败对方,我只是想让百佳好好把论点说完别让后面的人花时间尽收烂摊子。

但我们居然赢了,得到了季军跟六百块奖金。

“嘻嘻,因为我答应跟那个土木的主将去看电影啊,他当然不好意思赢我们啰!”百佳事后在寝室笑嘻嘻地说。

原来百佳一直对复赛第一轮的失败很内疚,于是打听对方主将的寝室电话,不惜使出美人计诱拐对方输诚。

难怪我一直觉得土木那位辩论经验丰富的主将怎么吞吞吐吐个没完,连论点都讲不清楚,一度还怀疑建中辩论社的水准。后来百佳约会回来还告诉我,第一强队土木队之所以输给控工队,也是因为那位土木主将先生。他前晚在社团中心玩梭哈输给控工的主将五百块,只好用战败来还。

“那个土木主将听起来很有自己的风格啊,是个有趣的家伙呢。”阿拓听完后哈哈大笑,跟我猜想的反应一样。

“所以百佳后来还跟他看了第二次电影、第三次跟第四次,果然胜负不能看一时,世事难料喔。”我也笑了,递给阿拓一杯爱尔兰咖啡。

忘了说,我还是在等一个人咖啡店里打工。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看似海阔天空的大学生活比起压力重重的高三,课余可利用来打工的时间反而缩水许多,我不仅要参加社团、各式各样的联谊,还要适应一大叠原文书的课业,所以我只在周一、周三、周五到咖啡店。为了纾解阿不思的工作量,我跟一直在找家教机会的念成提议先去咖啡店打工罢。

“咖啡店个屁?时薪比起家教实在太低了。”念成爽快的拒绝,拿起飞镖掷向吊在木板门上的轮盘。

“你认识拉子传奇阿不思吗?”我试探性地问。

第二天念成就到店里打工了。

管科的女生很多,是交大所有系所中女生数量排行第二的,只输给外文。

许多汗臭味浓厚的科系都喜欢找管科的女生当学伴,连络的劲比起班上的男生还要勤,送的鸡排也比较大块,奶茶如果没排到汤记的还真不敢送上门,连相貌平凡的我也收到了两个跨系学伴的邀约,一个想带我到竹东方向的宝山水库吊桥看星星耍浪漫,一个则想带我去看电影。


“我应该去吗?我喜欢的可是泽于,对其他人我都没感觉说。”我在寝室里故做忧郁状。

不过说真的,有人邀约我还是喜事一件,如果哥在旁边就可以把他比下去了。

“欲擒故纵,百试百灵。”百佳用着我的计算机打B丢水球,经验老道地笑笑。

也对,经济课本里面说,股票要有人买有人卖才有价钱,也才有攀高或杀低的空间。

于是,我高高兴兴地出门,但两次都败兴而归。很简单,因为我骑野狼。

一个不需要男生载、座骑屌过男生的女生,好像不容易受欢迎。

可偏偏我刚学会骑摩托车,兴致高的不得了,情愿一个人吹冷风也不愿假装弱女子让人载。

“这是当然的啊,如果我老婆跟我说她会见鬼的铁砂掌,靠,我还能不跟她离婚?女子无才便是德,有志难伸大丈夫!”铁头夹起一块沾着蜂蜜的火腿肉给我。

今天是星期天,金刀婶照例开炉。

金刀婶在高雄厨艺学校实习的大儿子拨空回家同学会,顺手跟她妈共同整治了一桌好菜,其中一道”胡盐乱鱼之鸡同鸭讲”深得我心。

“这样说也不对,我妈厨艺世界第一,那还有谁比得上?我爸只有更疼她!”

金刀长子不能苟同。

“女人本来就该下厨房的嘛,厨艺再怎么好也是应该的啊,只要跟男人会的东西不冲突,马的就天下太平!”铁头说到激动处,用拳头狠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

我委屈地夹着菜,用力扒饭。

上次去暴哥家看阿甘正传时说给暴哥听,暴哥也是冷冷地说:”如果我女人敢把刺青弄得比我多,没第二句话,大家只有见血。”

每个男人都是一个样。

“还好啦,我也不会骑打档车啊,如果思萤你有空,不妨教教我啊?”阿拓不在乎地说,嘴边都是一颗颗饭粒。

阿拓就是这样不在乎男子气概,难怪女朋友会被很有气概的阿不思掳走。

但我还是很开心地教阿拓骑野狼,因为我可以想见阿拓跟他朋友描述我的神情与肢体动作:”走,带你去看我认识的一个女生,她骑的可是野狼!”我终于也成为阿拓收藏的怪朋友之一。

阿拓他没十分钟就学会了,半个小时以后就骑得跟我一样顺手,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常常交换摩托车骑,或者有时我载他、有时他载我,有几次,我们还比赛谁先骑到南寮放冲天炮的老地方,目前是四比二,我小输。

**************

然后将镜头切回到泽于。

泽于原本开的是他爸换掉的二手房车,后来小跑车标致206刚刚风行时,泽于在对方辩友的大力鼓吹下卖掉股票买了一台,车子常常停在十舍对面,十分拉风。

令人高兴的是,泽于换车后不久,也换了个女朋友。

“学长,太令人错愕了吧?车换了,连学姊也甩了,真是一箭双鵰。”杨巅峰在社团教室里翻法条,没大没小地乱用成语。

泽于没有生气,只是露出久违的苦笑,笑笑说学弟你不懂的,爱情路上坎坎坷坷,就如股票市场里波荡起伏,没有长红的涨停板。

这番话我依稀听阿不思提过,她真是料是如神。

也因此我变得很喜欢去活动中心里的社团教室晃,不管是拿原文课本去那查字典也好,或无聊跟社团学长姐下跳棋也罢,我越常待在那里就越有机会邂逅泽于,好弥补我不在咖啡店错失遇见泽于的机会。

更何况,我们还保有传纸条的习惯,即使是在只有两人的小小社团教室里,我们各做作的事,已大四的他准备研究所甄试,新鲜人的我念书、画海报,表面上空气经常是静默的,但我们俩五颜六色的小纸条还是贴满了彼此的笔记簿。

小纸条上虽然大都是无关痛痒的对话,但依照言情小说订下的规则,越是没有心机越不知所云的谈话,越是堆积情感的深秋落叶,猛一回神,已将彼此掩埋。

“学长,当初你怎么会加入辩论社的啊?”纸条我。黄色。

“我大一的女友打新生杯时邀我入队,就这么进来>@<“纸条他。红色。

“是喔,那么好商量^^”纸条我。绿色。

“是啊,一见钟情的魔力让我在辩论社打滚了四年:~”纸条他。粉红色。

“后来呢?她是现在哪位学姊?淑芬?巧凌?好奇莫怪:P”纸条我。粉红色。

“没啊都不是,跟我分手后,她就渐渐没来社团了(逃~)”纸条他。蓝色。

“梅蓁学姊跟你交往了一年,好像是目前最久的呴?”纸条我。黄色。

“不啊,我“国中”时可是暗恋了班导师整整三年喔(正经)。”纸条他。粉红色。

“......”纸条我。白色。

“是真的。”纸条他。白色,啪一声贴在我的额头上。

我提过暧昧是恋爱中最美的那部份,暴哥也表示同意,他说暧昧之于恋爱就好比刀子在内脏里乱搅的前十秒之于砍人。

但我必须承认我等的有点急了,不像老板娘那般的好耐性,她至今还天天搞那杯老板娘特调等有缘人。我很想让这次的机会轮到自己,是时候谈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恋爱了。尤其,我发觉我收集到的纸条已经多达三千多张,如果裹足不前,万一真的跟泽于成为好朋友的话就得不偿失。

关于这点,我请教寝室里每一个人。

“在我们部落里,如果女生喜欢一个男生,就应该在那男生到自己面前歌唱时害羞地插一朵花在他的头上表达爱意,两个人如果情投意合,三天后就可以结婚了。”思婷闪耀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为我上了一堂风土民俗课。

但泽于不会像歌舞片里的主角一样突然暴走唱歌,所以我也没什么机会插一朵花在他头上。

“当然继续欲擒故纵啊,我介绍几个鸡排送的很大的学伴给你,你假装不经意传纸条让泽于知道你都忙着约会,刺探刺探他的反应,他如果喜欢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啰?如果他不喜欢你,你也没有损失,因为那些学伴送的鸡排真的是很Q,人也应该不错,挑一个啰!”恋爱专家百佳这么说。

虽然我怀疑会用鸡排看人的百佳只能称上被爱专家或鸡排专家,而不能称为恋爱专家,但我以前喜欢用咖啡品人,所以也不能多说什么。

“叫你那头暴哥啊?我不信暴哥拿刀子抵着他的脖子,他还会拒绝你。”念成很冷淡。只喜欢女人的她愿意给点意见我就很感动了,其它我都当日常生活的娱乐。

后来我采纳了百佳的意见。

因为我等不及泽于突然扯开喉咙唱山歌,也不想烙暴哥跟他的西瓜刀。

过了两天,我在社团一个人煮汤圆当晚餐,一边算线性代数课本上的习题。


我提过阿拓为我的线性代数跟机率都打下很好的基础,对于许多章节我都驾轻就熟,甚至还觉得大学的题目比起高中的参考书要简单许多。

而泽于,大约在晚上十点时抱着几本补习班发的讲义进来,向我微笑点头后,就靠着装满奖杯的铁柜读书。我盛了一碗汤圆给他。

“昨天我来,怎么没看见你?”纸条他。蓝色。

“喔,百佳跟资工学伴约好了,但她临时有事。”纸条我。绿色。

“@@//听没有......啊!你代替百佳去?”纸条他。深蓝色。

“学长真是个敏锐的人:)”纸条我。黄色。

“是喔,那前天呢?也没看见你耶@@~”纸条他。深蓝色。

“前天百佳跟应数学伴约去十八尖山,但她也没空啊:P”纸条我。白色。

“喔。”纸条他。黑色,配上立可白字。

我偷偷看了泽于的表情一眼。他噘着嘴,故意装可怜。

浓浓醋意的纸条,让我心情愉快了两天,连走路都像鞋子长了翅膀。

但到了第三天,我在等一个人咖啡店打工时,我再度傻眼。

泽于的对面又坐了一个长发美女,一个脸蛋只有巴掌大的九头身美女。

桌上摆了两杯柳橙汁,两本HERE美食杂志。真可悲。

“他就是泽于?”

阿拓坐在柜台前面,喝着我请的薄荷拿铁,手指偷偷指着后面。

他晚点要跟我去看小才,听说他养了一只会吃槟榔的鹦鹉。

我点点头。

泽于远远对着我一笑,我赶紧挤出笑容。

“我可以去认识他吗?”阿拓问。他很认真,也没恶意,我知道。

“我不想。尤其在这种时候。”我撕下一张便条纸,原子笔在上面写了个”95”。

“喔。你在写什么?”阿拓问,看着我的粉红色纸条。

“那杯肯亚新女朋友的分数。”阿不思鸡婆替我回答。

“怎么知道那女生就是泽于的新女朋友?”阿拓问阿不思。

他们俩过去一年虽然没有交集,但之间已没有了尴尬,除了阿拓 的前女友兼阿不思的现任女友外,两人什么都谈。

“这很平常。”老板娘也鸡婆透顶。

“节哀。”阿不思拍拍我的肩膀,老板娘塞了块饼干在我的嘴里。

后来我照例假装拖地,趁着掀开桌底清理时,贴了那张便条纸在泽于的小腿上。

泽于快速看了纸条后,对我报以”你真识货”的笑容。

没听见我心碎的声音。

后来泽于跟九头身长发美女待到店打烊了才走,我跟阿拓偷偷跟在后头,远远看着泽于打开206小跑车的门,绅士地邀美女上车。

“如果可以坐在泽于身旁,我不介意不骑拉风的野狼。”我说,都是有气无力的鼻音。

阿拓没有回话,只是陪我踢着地上的饮料罐。

我踢过去,他踢过来。

“阿拓,我是不是很阿呆?还是长得真的很不起眼?”

我踢着罐子,看着泽于的车子驶离。

“不会啊,不要这样想。”

阿拓将罐子踢高,用膝盖巧妙地顶着,平衡。

“阿拓,你觉得我会不会就是泽于的那一个人呢?”

我问,想起了老板娘。

据阿不思说,今天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走进店,点了一杯老板娘特调。

于是老板娘调了一杯超级畸形的小麦草蓝山咖啡,还附赠一块草莓蛋糕。

但神奇的是,那中年男子喝了一口后,竟哭了起来,然后就陷入一言不发、长达两个小时的沉默,但确定不是抗议舌尖上的古怪气味,因为他最终还是将咖啡给喝完。老板娘也尊重他不想聊天,于是静静坐在他对面翻了两个小时的杂志。

“那一个人?未来的女朋友吗?”阿拓将罐子踢起,用另一个膝盖接住,平衡。

小才教的。

“喔,我忘了你没听过。”我看着阿拓膝盖上的罐子。

“听过什么?”阿拓将罐子踢给我,我赶紧用膝盖接住。

“老板娘等一个人的故事。”我说,身子一个不稳,膝盖上的罐子跌下。

我跟阿拓走上光复路上的天桥,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光影,我缓缓说了一遍那美丽的咖啡店传说,阿拓听的一愣一愣。

然而阿拓毕竟是男生,不像我听到流眼泪,他只是不停地点头。

“老板娘一定会等到那一个人,就像金刀婶终会遇到金刀桑一样。”阿拓深深吸了一口

气。

“那么,我会是泽于一直在等的那一个人吗?”我问,看着阿拓。

阿拓老实说他不知道,但他说了将近一百句话鼓励我。

“我运气很差,这辈子只谈过一次恋爱,说真的我只有一知半解,但我想谈恋爱就跟做任何事一样,都需要努力,但我们不是努力想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努力就是努力,努力就不会有遗憾。思萤,加油。”阿拓拍拍我的肩膀,他的内力拍得我咳嗽起来。

后来下天桥,我骑着野狼载阿拓去竹东小才家,看他辛苦训练的搭档鹦鹉表演喝醉酒吃槟榔时,我都还在想阿拓这一番话。

我的恋爱,或者说,我那一段还没开始的恋爱,是不是想试着证明什么?

证明努力之后一定会开花结果?我最后会跟泽于在一起?

我想向泽于证明我才是他的真命天女?

证明放在恋爱里面,不正是最重要的事吗?

我心不在焉,直到鹦鹉将槟榔汁吐在我的脚边我才尖叫醒来。

后来在回交大的路上,换阿拓载我。

夜深了,引擎的声音在大风中显得格外孤单,一样的车速感觉却更快。

坐在后座的我,终于开口问阿拓他久违了的心痛事。

“阿拓,如果证明不重要,怎么让对方知道自己才是跟他最速配的人呢?”我问:”如果对方不相信两人是天生一对,怎么相守在一起?”

“在一起比较简单,考试比较难,考试有分数,但在一起是不知道分数的啊。”阿拓的声音在风中鼓荡:”既然没有分数,也就不需要证明啦。”

“歪理。”我发觉阿拓不是头脑简单,就是很爱玩文字游戏。

阿拓没有回答,默认自己是歪理大王。

“阿拓,你应该是努力型的对不对?如果努力就是恋爱的一切,为什么你会输给阿不思?我看阿不思不是个努力的人,她很懒的。”我问。

阿拓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只是在想,而不是摆酷晃过问题不答。

于是我静静等待车速缓下来的时候。

“我想,阿不思也很努力,只是努力的时候我们都看不到吧。弯弯是个很聪明的女生,谁比较努力她一定看得出来。就像你老板娘说的故事里、那个锲而不舍的青梅竹马,他虽然沮丧说过,恋爱能不能成功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但他最后还不是努力让他们俩在一起?如果不努力,老板娘早就嫁给别人了,如果老板娘嫁给了别人,就不会有店让你去打工,我也不会有机会遇到仗义执言的你,所以说努力还是最重要的,对自己对别人都好。”阿拓越说越偏说了一大堆,车速开始变慢,好让我听得清楚。

“你这样说,真是把阿不思捧上天了。”我叹气,实在没法联想阿不思努力取悦一个人的样子。

“嘻嘻。”阿拓笑笑。

“对了,后来你都没有继续追问弯弯过得怎样,为什么?”我问,阿拓第一次在店里撞见阿不思的情景彷佛历历在目。

“那还用说,阿不思是个好人,所以弯弯当然过的很好啊。”阿拓说,说得很理所当然。

阿拓的眼睛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一杯清澈的白开水,也将所有人看成透明,他的世界很简单,也所以很有趣。或者说,能够被阿拓当成白开水的人个个都朝气十足、别具特色,在阿拓的形容里,他们都是好人、都被祝福。

“阿拓!”我大叫。

“啊?肚子饿了吗?要吃来来豆浆?”阿拓回过头。

“不是啦我又不是猪!我想问,你都怎么跟其它人形容我?”我蛮紧张。

“我都说,我认识一个很有正义感,很有勇气的女生,她叫做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她不但救了我,还教我骑野狼,还常常请我喝咖啡、跟我看电影、还猜对了金刀婶的菜名,今年夏天刚学会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几次......”阿拓摇头晃脑念着。

一句一句,都晃进了我的脑袋里,盘根错节,紧紧抓住。

眼泪在大风中迅速被吹干,笑容却随着泪痕刻在我心里。

**************

我再度落选的消息三个室友很快就知道了。

念成表示男人当然不可信赖,骂了几句粗话后说要介绍几个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给我试试;思婷则说在他们贵部落里女生失恋视同家族丑闻,生气的兄长可以选择杀了女生遮丑或杀了对方泄恨,我说我哥没这个狗胆宰了对方,我也不想被我哥杀掉;还是担任管科一年级公关的百佳最实在,她说那个土木主将也是公关,两人约好要办联谊去崎顶玩水,我放下那台野狼乖乖让男生载,说不准能挑到个好对象。

“另外,你要多打扮,真幸运你遇到了我。”百佳眼睛闪闪发亮。

百佳要我坐在她身边,开始展开化妆品教学,品牌、基本彩妆、独家小秘方、卸妆、补妆、一般保养等等,甚至包括拋媚眼跟具诱惑力的坐姿,教到后来,连思婷都忍不住坐过来一起学,拿起粉笔画眼影。

小青以前曾说过,一个女人这辈子总会两个贵人,一个死对头。

一个贵人教你化妆、教你约会的技巧,另一个贵人跟你一起骂该死的情人、讨论离婚跟分手,毋庸置疑,百佳是第一个贵人。至于那个死对头,就是抢走你情人的那位恶妇。

*************

期中考后,我们跟土木系去崎顶联谊,浩浩荡荡的三十台机车,其中没有一台野狼。最亮眼的百佳坐在那位土木主将的后座,载我的男生也是两个月前参加新生杯辩论赛的其中一位,当时他是跟我交叉质询的对方辩友,叫吴汉中。

汉中有点胖胖的,但讲话很风趣,尤其我意外发现我们有个共同话题。

“你认识我学长?柯宇恒?那个办打架比赛的柯宇恒?”汉中大笑,他以前跟柯宇恒念同一个高中。

“他是我直属学长啊,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那位。”我笑笑,说我也有去看他老人家办的格斗赛,虽然他没赢。

汉中一路都说着我学长在高中时期的种种趣事,还说他有一半因素是为了要参加无差别格斗赛才来念交大的,对于错过之前那场比赛他一点也不遗憾,因为他说我学长皮很痒,以后机会多的是。

崎顶沙滩旁是一长排供烤肉的石架。

我想生火,但几个同组的男生坚持这种事交给他们就行了,于是他们便开始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但火孱弱的不得了,我叹了一口气,真想卷起袖子示范我每年中秋节烤肉累积下的经验,但百佳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想起百佳的至理名言”男生是一种喜欢逞强的动物,阻止他们逞强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逞强到死”,于是干脆做壁上观。过了很久,别组的男

生拿了一瓶刚刚从附近杂货店买来的酒精膏浇上我们的木炭,一点火才真正成功,大家七手八脚将肉片跟玉米堆上架。

生火花了好一番工夫,但填饱肚子彷佛只是瞬间的事。

“要不要去沙滩走走?”汉中问,摸摸刚刚吃饱的肚子。

“是啊,去沙滩走走。”百佳说,她跟好色的土木主将先生站了起来。

我点点头,四个人脱下鞋子、卷起裤管,踏着轻轻铺上沙滩的海浪漫步,即使是下午了,阳光仍很娇艳,脚踝被暖暖的海水按摩的很舒服。

汉中不笨,或者说,可以在辩论赛场上将我质询得背脊发冷的人绝对聪明,所以汉中看出我其实对他没有意思,但他还是乐于跟我谈谈上大学后的宿舍生活,也对我口中剽悍的念成室友很有兴趣。

我跟汉中聊着聊着,突然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怎么了?看到认识的人吗?”汉中顺着我的眼神看着沙滩另一端。

一男一女背对着我们,走在沙滩上有说有笑。

“是啊,好像,不,根本就是我哥。”我讶异,尤其哥还牵着那女生的手。

上大学住宿舍后,我两个礼拜才回家一次,没想到只会看漫画跟溜冰的哥居然交了个女朋友?而且居然长得很可爱,是阿不思那色鬼会给高分的那种。

我跟汉中偷偷躲在后面观查一阵,哥跟那女生合吃一只冰淇淋,看来感情不错,而那女生一直都在笑,哥似乎背熟了不少笑话。

“李丰名!大笨蛋!”我冲到哥的后面大叫!

哥猛一回头,看到我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交了女朋友也不会跟我通报一声!而且还是这么可爱的女朋友!该当何罪!”我用力踹向哥,他躲开,身边的女生则不知所措呆笑。

哥被抓包,只好向我介绍他上个月刚刚交往的女朋友。

文羚,清大化工系大二,哥半年前在网络上认识的,更精确来说,哥是她的读者。当时网络小说之风刚刚盛起不久,文羚也是其中一个创作者,她写的小品故事相当受欢迎,哥也是她的迷,两人是在三个月前文羚的新书发表会上认识,她觉得哥白痴到了可爱的地步,于是就这样这样,然后就那样那样。

“你呢?来联谊啊?真不愧是发春的维士比。”哥挤眉弄眼,要我速速离去。

听到维士比三个字我当然吓死了,赶紧拉着汉中逃离现场。

我一边跑一边想,哥真是时来运转,买了台中古车,还把到了可爱的网络作家。

而我还在原地踏步。

**********

回到竹轩,我将哥交了女友这件事email给小青报告,写着写着,我突发奇想在网络搜寻文羚以Pipedog为名发表的小说,一查,原来文羚不只出了一本书,她可是网络小说出版的常客,作品大都是以爱情短篇跟生活小品为主,我找出她最近两个月来写的、一篇叫”在屋顶上凝视月亮的猫”的故事,泡了杯咖啡坐在计算机前慢慢品尝。

文羚这篇近似童话的故事里,有许多搞笑的动物角色,其中一只叫银色饼干的猫,牠喜欢看漫画、喜欢躺在屋顶上发呆、喜欢偷偷摸摸装鬼吓自己的妹妹金色饼干,我越看越像哥。而一只叫月光的孔雀,我猜多半是文羚自己的化身。

读了一个小时,咖啡喝完,故事也结束,银色饼干与月光乘着荷叶做的小舟顺水而下,踏上寻找传说中巧克力堆积如山的梦之城的旅程。

“真可爱的故事。”我自言自语。

我想,文羚应该很喜欢哥吧,要不然不会将哥写成主角。

她也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女孩,才能在短短的相处里观察出哥的个性与习癖,将哥写的灵活无比,还赢得好几只小母猫的欢心。

或许,我也来写个故事?写个关于老板娘的故事,写个阿不思的故事,写个阿拓的故事,然后,偷偷将自己跟泽于放进这些故事里。

如果现实中我不能与泽于在一起,至少能在真真假假的故事里一圆自己的梦。

我沿着竹湖绕了一圈让头脑清醒,一边思考我该写些什么?真实与虚构之间应如何平衡?谁当主角配角?小说的名字呢?

趁着期中考刚刚结束时间比较多,也趁着一股破竹之气,我一回到寝室冲了杯清茶后,便开始敲下我生平第一次文字创作。

“这个故事,就叫做等一个人咖啡吧。”我打开word新档案。

打算,从极为有戏剧效果的阿不思开始写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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